“不是。”
夏厘幽幽地看着姚释的眼睛,道,“在你的案卷室和你的抽屉里……她在向你求救。”
她放了那么多,可是你却一次都没有、发现,或者发现了而没有当回事。你并不在乎卢潜有没有勾结异党,也没有真正想过除掉那些匪徒。
姚释愣了一下,随即捂脸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变成了哭,“我想我知道是什么了。”
其实他早就发现了有些案卷会莫名地变厚,增加了一些他没有见过的罪证,或许在他看来并不算罪证的一些单据。
但这些都是已经完结的案子了,况且案卷不是丢失而是增加,也就感觉没有多大关系。况且增加的也不明显,有时他都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她是在为你铺路。”
夏厘并不是很顾忌姚释的情绪,直言道,“她把你这些年遗留的漏洞都连在了一起,建造了一个徒有其表的山寨,并留着一个大大的把柄送到你手上,只要你抓住,扯出来,你这些年的隐患就全都清了。”
知道姚释理解不了,夏厘一点点给他扒明白,“那些个地痞流氓全都在寨子里,一下就能一扫而尽,治安立刻就会好起来。卢潜、卢千山也牵涉其中,这个姚枝县最大的地头蛇,一把就能打残,他们再也压制不了你。”
最后总结道,“逮捕了山匪,保住了一方平安,又打压了地头蛇,百姓自然称颂,你这些年一直想要的功绩,明晃晃、金灿灿地就摆在你的桌子上,升官发财指日可待。”
姚释这回彻底懵了,他万万没想到,蕊知算计这一切居然是为了他。原来蕊知不是怨恨自己,也不是为了复仇。
可再看看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他是真的该死,可他死了又如何有脸去见蕊知?
“还有……”
姚释木然地问,“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吗?”
太阳彻底落下,天色昏暗下来,这间只有高窗的牢房里没有灯光,夏厘彻底隐在了黑暗里,“我有个问题,卢潜到现在都不承认他有追杀过奉祖。但奉祖确实被人追杀了,这是他倒向蕊知的主要原因,那么追杀奉祖的人到底是谁?”
姚释看着黑暗里夏厘的轮廓,明明人都看不清,可那如有实质的目光还是像刀子一般割在他的脸上,如同凌迟一样,“都说到这儿了,你心里应该已经有人选了吧。”
夏厘语调清冷,“可我没有证据。”
奉祖死了,姚蕊知死了,追杀奉祖的人也全被姚蕊知清了,唯一可能知道真相的雨儿也跑了。
另外,夏厘并不认为雨儿知道全部的真相,他看得出来姚蕊知对雨儿还是有防备的。
姚释闭上了眼睛,似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才在喉间吐出两个极低的音节,“……是我。”
他没有再哭,觉得自己不配。
夏厘道,“为了保护姚瑞元,你一早就知道那个引狼入室的人是他。”
姚释哑声道,“我只是怀疑,没敢深究,直到……”
“直到奉祖在海平把钱输光后,回来找卢潜要钱没要到,就又去找了姚瑞元?”
夏厘接口道。
“对。”
姚释点头,果然这些年轻人都太聪明了,什么都知道,“他威胁元儿,元儿几次三番地去偷他娘的首饰,便被他娘发现了,只能跟我们坦白。这种流氓我见得多了,粘上就甩不掉,我不能让他毁了元儿。”
夏厘的眸光愈发锋利,但是夜色太深,黑暗中已经看不到他的神色了,只是声音显得更凉了些,“所以,你们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为蕊知主持公道。”
“她都已经那样了,还能怎么办?事情闹开,无非再伤害她一次。”
姚释的声音哑得不像样子,当时他确实是这么想的,现在看来或许这个想法根本就不对。
夏厘嗤笑一声起身离开:蕊知这就是你至死都要维护的亲人吗?
夏厘的轻嗤如刀子一般扎进了姚释的心里,他独自呢喃,“所以我果然错了……该死的人是我啊。”
“你不会死的。”
夏厘听到了姚释的自言自语,他停在牢门前道,“还记得蕊知最后的那句话吗?”
“记得……”
那时的姚蕊知眼神空濛,七窍流血,却还勾起带血的唇角,语调极轻地在姚释心里埋了个雷,她说:瑞元我就带走了,他不配。你们另寻一处山水,从头来过吧,不要再当官了……
服过解药之后的姚瑞元,所有人都以为不会有事,但姚蕊知还是给他判了死刑。
姚释不得不承认,得知瑞元还是会死的那一刻他慌了,姚释记得清楚,“她说瑞元会死。”
说这句话时,姚释看夏厘的眼神甚至浮上了恨意,仿佛在质问夏厘:你的解药为什么不管用?
夏厘迎着他的目光,却并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他的药百分百管用,自是没有解释的必要。
“她还说了‘从头来过’。蕊知和瑞元已经代你去死了,你没有死的资格,好好活着吧。”
夏厘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姚蕊知即便失望透顶,也还是给姚释夫妻留了退路。
姚释追杀奉祖的线索,被她一一斩断。
卢家与山匪勾结的致命证据,被她留在姚释的桌案之下,也算是一点保命的功劳。
虽说姚释定然逃不了家教不严、剿匪不力、管理不善的罪责,但终究没有致命的过错。撑死也就是个致仕还乡,死罪是断然不会的。
“让他这么糊里糊涂地活下去不也挺好,你告诉他做什么?”
驰道抱臂同走出牢房的夏厘说,他一直等在牢房之外,没有参与这两人的对话。
夏厘拍了拍沾在衣袖上的草屑,给了驰道一个白眼,“那就让他把所有的罪责都安在蕊知的身上,然后心安理得的过下半辈子?”
驰道耸了耸肩,姚蕊知在他看来,可也不算好人,“你这么一闹,姚释的下半辈子怕是都得在愧疚中度过了。”
“这是他应得的,做错了事总得付出代价,谁也不能例外。”
夏厘指着一队浩浩荡荡往大牢而来的人道。
看着那些人,驰道挑了挑眉退在一边,让他们先过去。
说来也讽刺,那些不是旁人,正是三天前大闹姚蕊知婚礼的西风寨匪徒。他们正被五花大绑地押向地牢,除了马小春,几乎所有人都在。
新县令上任不出三天,就拿下了嚣张半年之久的山匪,将姚释的无能衬托地淋漓尽致,姚释的官怕是想保也保不住了。
百姓跟在山匪后面指指点点,对新县太爷的评价那是相当不错。
“哎?山匪头子怎么没逮到,跑了吗?”
百姓在这一长串中没有看到马小春,不免忧心忡忡,“不会东山再起吧?”
“他死了,现在的大寨主是那个。”
立刻有人解惑道,“看到没,最前面那个大高个,原来的二寨主是现在的大寨主。”
这倒叫人颇为意外,争相询问,“死了,怎么死的?”
“火拼,被二寨主给宰了,据说那天抢亲不成,回去就被宰了。”
有个知道些根底的说道,“他们可是山匪,谁拳头硬听谁的。马小春那货刻薄得紧,估计有人不爽他很久了。”
夏厘逆着人流往外走,他可不想凑这热闹。
至于马小春被杀,也没什么好惊讶的,都是姚蕊知布好的局,早一天晚一天的事罢了。
县衙易主,夏厘自是不可能还住县衙后院的,而他自己的小院儿仍然贴着封条。鉴于要给姚蕊知和姚瑞元停灵,也不好住到舒业的客栈去。
夏厘便住进了姚蕊知的“西城别院”,好在还有这最后一个落脚点,不至于真的流落街头。
一进院门,就见院中停着两口薄棺,棺上系着白绫,仅此而已,连灵堂都未设。
不是夏厘不乐意给他们办,实在是一个罪案之身,一个夭折之骨,历来是不宜大操大办的。
若他真的办了,那些义愤填膺的百姓说不定真能给他灵堂砸了。就连他想买两口好棺材,那木匠都不乐意卖呢。蕊知这一波操作委实是把百姓得罪透了,之前对她的怜悯也在这波操作中消耗完了,一个个都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好在新县令对鞭尸没有什么兴趣,任由亲友领走安葬。
姚蕊知能够平静地安放在这儿,还有一点,那就是虽然她承认了自己是西风寨匪徒之首,但是新县令并没有这么认定,所以姚蕊知其实是当做普通人下葬的。
也正因为如此,姚释才不会真正获得大罪。
姚蕊知罪名之所以无法认定,是因为新县令从山匪那得知他们的“大小姐”是可以正常行走的,而全城的人都知道姚蕊知是不良于行的。
要从能行到不能行容易,从不能行到能行可就难了。若她真能治好,这么多年又怎会不治?
既是如此,那又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呢?
当时过于震惊,姚蕊知又说的那般真实,心神震荡之下谁也没有想那么多。事后想想,姚蕊知的承认可能就是替人顶罪,又或者是被人胁迫,只是这背后之人又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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