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满头银发一丝不苟地束于墨绿玉簪下,身着玫红丝绒刺绣新中式上衣,端坐主位。八十六高龄,眼神却锐利如鹰,扫视全场,无人敢在她面前造次。面色红润,精神矍铄。
现任话事人倪威坐于她右手。左手位空悬,倪家老规矩,节庆时,已故长子倪深的位置,永远虚位以待。
“母亲,可以开席了?”唯一的女儿倪芸请示。
老太太不语,目光如探照灯般在人群脸上逡巡。
“母亲,找珍珍?”倪威试探。
老太太清了清嗓子:“没人通知珍珍?”
“母亲误会了!”倪威妻子宋萍抢先开口,清脆的嗓音传遍大厅,“早通知了大姑娘!怕她忘,昨儿还让倪威特意提醒了姑爷!可姑爷那脾气……唉,大姑娘这些年日子不好过,难得出来走动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席间顿时窃窃私语,音量渐涨。
“就该让大姑娘跟那姑爷离了!”有人假作义愤填膺,“他那臭脾气,背地里不知怎么磋磨咱们姑娘!身子骨本来就弱,连娘家人都见不着,真叫人揪心!”
“就是!自打结婚,就跟娘家断了似的!还不是姑爷霸道?仗着生意做大了,眼里哪还有倪家?登过几次门?”
七嘴八舌,矛头直指李默,控诉声浪此起彼伏。
老太太脸色沉了下去。倪威怕气坏老母,起身压场:“今日母亲寿辰,大家慎言!为珍珍好是一回事,有些话,过了!”
“哪些话?撺掇别人夫妻离婚的混账话?”冰冷的声音如惊雷炸响门口。李默扶着倪惜,如同煞神降临。
满座皆惊,鸦雀无声。除了老太太面露喜**起身,余人皆面色难看,尤以倪威为甚,他知道,这笔账李默只会算在他这“出头鸟”头上。
“珍珍!”老太太急切伸手,若非左右搀扶,寿星怕要亲自迎出。
“好大排场。”宋萍冷笑,瞥见旁边低头刷手机的女儿倪想,一股邪火窜起,抬脚狠踹凳子。
“妈——!”倪想游戏正酣,被踹得魂飞魄散,“干嘛呀!”
宋萍瞪着走近的倪惜,又剜了倪想一眼,咬牙低斥:“你大姐来了!还坐着当菩萨?等人家给你请安?!”
倪想不情不愿起身,目光怨怼地投向大姐夫妇。
倪惜,自出生便是倪家焦点。此刻立于李默身侧,这位叱咤金融科技圈的巨头,竟成了她的陪衬。一袭正红缎面礼服长裙,通身以宝石蓝丝线精绣繁复纹样,颈间一串鸽血红宝石项链,光华流转,真正的珠光宝气,艳压全场。
她目不斜视,径直走向主桌。所过之处,人群如潮水分开,自动让道。
倪家大小姐的气场,百闻不如一见。
倪惜俯身,轻轻拥抱祖母,温言引她入座。
李默一个眼神,倪威的儿子倪逊立刻识相地腾出座位。李默理所当然地占据了倪惜身侧的位置。倪威敢怒不敢言。
宋萍护犊心切,狠瞪了儿子一眼,转向倪惜,堆起假笑:“珍珍啊,要不往边上挪挪?这是大哥的位子……”
倪惜正询问祖母身体,闻言抬眸,目光平静无波:“既是我老豆的位子,我坐,天经地义。诸位若有异议……”她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却因身边那尊煞神的存在而重若千钧,“不如先去问问我老豆。”
无人敢接话,更无人敢当这是玩笑。
老太太紧握孙女的手,对旁人置若罔闻,只一叠声说她气色好了。宋萍被噎得脸色铁青,开席不久便借故离席。
酒过三巡,倪威见妻子未归,使眼色让倪想去找。
倪想不情不愿放下筷子,在二楼走廊找到宋萍。她正打电话,见女儿来,匆匆挂断。
“又跟舅舅诉苦?”倪想撇嘴,手撑栏杆晃悠,“妈,您多大岁数了,还跟小孩似的告状?”
宋萍冷笑:“是!我生来就是给你们倪家踩的!你大姐,你爸,现在连你!都要骑到我头上拉屎!”
“啧,说话真难听。”倪想见她真恼了,转身去拉她手,“爸让我来请您回去。您可是倪家女主人,宴席缺了女主人像什么话?”
“哼!有你大姐在,我算哪门子女主人?”
“她都嫁出去了!是李太太!抢不了倪家风头,您跟她较什么劲?”倪想压低声音,带着刻薄,“再说了,大姐那身子骨……我看也熬不了几年。您年纪是比她大点,可身体比她硬朗多了,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这话虽毒,却戳中了宋萍的心窝。想到倪惜的病体,她顿觉舒畅不少,重新打起精神:“走,回席!”
午宴散场,宾客或搓麻或品茗,喧嚣散尽,大厅骤然冷清。
“跟我来,说说话。”老太太拉着倪惜的手,向后院走去。
宋萍欲跟,被倪威死死拽住,气得她甩手而去。
“奶奶要跟姐姐说悄悄话呀?”倪想为母亲抱不平,嬉皮笑脸追上来。
老太太眼皮微抬,眼角密布的皱纹非但未减其威严,反透出一股不容置喙的狠厉。
倪想被那眼神钉在原地,再不敢挪步。
倪威想与李默搭话,却被彻底无视。李默紧贴倪惜,寸步不离。老太太只睨了他一眼,未置可否。
老太太独居的小院古意盎然,博古架上瓶罐皆是珍品孤品。她引倪惜入内,指了把椅子让她坐,自己则转入内室,窸窣翻找。
李默未被招待,却毫无拘束,自顾自踱到窗边,看池中锦鲤。
“嗯?”他忽地发出一声轻疑。
枯坐的倪惜被吸引,见他直起身凝望窗外,以为有异,不自觉地起身走近。
李默见人上当,轻笑出声,惊得窗台鹦鹉扑棱飞走。
倪惜知又被耍,屈指朝他额头弹了个清脆的“崩儿”。
“哎哟。”他佯装吃痛。
屏风后,老太太抱着只沉重的梨花木箱,听着李默促狭的笑,嘴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随即清了清嗓子,缓步走出。
倪惜坐回桌旁。老太太郑重地在她面前打开箱盖。
“您不会是要给我什么传家宝吧?”倪惜半开玩笑。
老太太神色肃然:“这点家底,都给你。”箱内并非金银,而是厚厚一摞文件,股权赠与书、转让协议……足有二十余份。
“你太爷爷和爷爷创下的家业,是你父亲守住的。他没传给你,你心里怨,我知道。奶奶这点东西是杯水车薪,补不了你的缺憾。可若不做,我死难瞑目。”老太太枯瘦的手摩挲着光滑的箱盖。
倪惜逐一翻阅。老太太所言非虚,这几乎是她的全部身家,未留给幼子,却以“补偿”之名给了她。
“您留着吧。”倪惜将文件码放整齐,推回,语气平稳,听不出丝毫怨怼,“我爸既信不过我,不肯托付家业,我认。小叔守成尚可,进取不足,未必守得住。您留着这些,倪家日后若有万一,也算条后路。”
这话,表面是为倪家、为老太太留退路。细品,却似诅咒倪家江河日下。
老太太唇角微扬,皱纹更深:“珍珍,你知道奶奶脾气,不演虚的。给你,就是真心实意。”
倪惜的手按在梨花木箱盖上,缓缓合拢,轻轻一拍:“您的东西,您收好。至于我的东西,”她抬眼,目光沉静却锐利,“我会自己拿回来。爸爸不给,我不怨。但该我的,一分也不会让。”
一片乌云悄然掩住日头,老屋光线骤然暗淡。祖孙对视,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角力。
李默不知何时变出一条羊绒披肩,从身后将她紧紧裹住。
“三十度的天,你却这么怕冷。”老太太语气苍凉。
倪惜低头,唇边掠过一丝自嘲的弧度,再抬眼时,眸中一片清冷:“少了一个肾的人,体温总归低些。您大概……没体会过。”她语气平淡,像在说别人的事。
这话却像冰锥,狠狠刺入在场两人心口。李默手臂收紧,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
老太太的脸色瞬间灰败,如同窗外被乌云吞噬的天空。
“一颗肾,还倪家的养育之恩。您若觉得不够,”倪惜借李默的力缓缓站起,背对门口,她的影子长长地投在老太太身上,仿佛一片挥之不去的阴翳,“我也觉得……差不多了。”
李默成为她无声的拐杖,扶着她,一步步走出这座深宅。
老太太独坐桌前,望着两人身影消失在院门。一声悠长的叹息后,她起身,将那沉重的梨花木箱,重新锁进了幽暗深处。
哼~我们珍珍会长命百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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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倪宅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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