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城的夏天算不上炎热，海风会吹散粘腻的空气，林叶蹁跹而动时投下的阴凉使人通透舒畅。
于阳这几天却不知怎么的老提不起精神，成日闷在家里，不是慢吞吞做几道题就是上号打打游戏，平淡中透露出稳定的无聊。
而自那之后，每当吃饭时，他看着给自己唠唠叨叨夹菜的妈妈，脾气温和、总是边吃饭边架着平板看电子书的爸爸，总会陷入一种莫名的惆怅，淡淡的，不浓烈，却总是抓心挠肺。
于阳时不时会想起高非身上的伤口和他那总是平和的眼神。一股拂不去的思绪在他周遭蔓延，他说不上来这种感觉，但只要他一不对劲，就会发消息给高非，说些有的没的聊以平息。
今早起床后，于阳习惯性的给高非发去早安问候，也得到了对方习惯性的回复。此刻他正捏着手机站在窗台看着外面的湛蓝天空，鬼使神差间，就突然想青春一把。
而在选择叫还是不叫王若之间他只犹豫了半分钟。
鲜：[想不想和我出去玩？]
高飞:[去哪儿]
好问题，于阳也不知道该去哪儿。他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发现还真没什么特别有意思的地方。
鲜:[就随便出去走走，然后看个电影吃个饭？]
于阳想了想，照顾到学霸的远大志向，他又试探性地问了问。
鲜:[那去市图书馆......写作业？]
于阳发出去后不禁感慨，自己可真是个纯爱战神......当然爱的是学习。
高非打出个“好”字发送，恰好‘叮’的一声，微波炉热好了牛奶。他边看手机边拿起喝了一口，转过身时发现白璐站在厨房门口，正用一种空洞的眼神看着他。
“......妈。”
白璐点了点头，却好似神游般只是呆呆站着。高非将手机息屏放进裤兜，他握着温热的玻璃杯，低声说：“我今天和朋友出去一趟。”
说完，他也不看白璐，视线只投在她的脚下。
“……”白璐没有说话，只是木然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走到餐桌旁，撑着椅子坐了下来。
这偌大的屋子安静极了，只能听见餐桌对面的钟表正滴滴答答走着。空气中陡然生出一丝似有若无的寒意，就好像走在正午时分的路上，明明是烈日灼人的时候，但空旷的马路伴着草丛中的蝉鸣，一种寂静到荒凉的感觉也便随着阳炎蒸腾而上，笼住了所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白璐穿着白色睡衣裙，长发如瀑，肤白胜雪，整个人看起来温婉又柔和。只是脸色过于苍白而带有了一些病气。
她右手撑着额头，闭着眼睛，左手大拇指指甲几乎陷进了食指指腹，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高非手指摩挲着杯壁，脸上没什么表情。直到在厨房静静喝完那杯奶，才终于听见了隐隐约约的哭泣声。
他呼出一口气。
洗好杯子，走出厨房，准备上楼梯回房间时，高非听到白璐说：“小非，对不起。”
声音不大，从他身后传来。能听得出来是诚心实意的道歉。
但，高非的脚步几乎连一秒钟的踟蹰都没有，只当听不见般沉默着抬脚上楼。
“高非！这里这里！”于阳两眼放光，朝高非很夸张的挥着手。
“给你，”于阳塞给高非一杯星冰乐，“不知道你爱喝什么，瞎点的。”
“谢了，”高非接过，突然顿住，上下打量了于阳一眼。
于阳背着书包，穿一件白色短t，上面印着柯本叼烟弹吉他的人像，下身浅蓝牛仔裤，配双红色匡威。阳光洒在毛茸茸的头发上，显得发色有些偏浅褐色，衬得皮肤越发白皙。
“怎么了？”于阳眨眼，于阳疑惑。
高非轻咳一声，别开目光，低头打开手机叫车。
市图书馆周末人也不少，考公的考编的或者只是单纯坐着看书的，于阳和高非绕了半天才在一个角落处堪堪找到两个座位。
两人相对而坐，于阳正对着的窗户上方有墙壁上的爬山虎顺势长着，盖住了小半个窗户，颇有些清幽之意。同一张桌上有位戴着耳机的姑娘，看模样应该是大学生，正大汗淋漓地刷着题。还有两个小孩子，一起捧着本哈利波特正头顶头凑在一起看着。
几乎是有些黑色幽默了，于阳无奈掏出卷子开始做了起来。
在学习方面，于阳属于高效高耗型选手，学的时候格外专注，但这种专注力并不会持续很久，需要时不时充个电缓缓。此刻他做完了选择题，正夹着只笔晃着，眼睛瞅着高非低头专注的样子，心想人和人的差距真是比我在这儿做化学那俩小孩搁那儿看闲书的差距还大。
瞅了一会，他发现高非终于有了些bking的样子。
高非思考的时候会微微蹙眉，刘海盖着小半眉眼后，倒有些生人勿近的冷峻之感。而高非做起题来也是个性十足，基本不怎么打草稿，只偶尔计算一下必要数字。虽然字丑，但卷子和草稿纸都很整洁。
像是揪住了小辫子一样，于阳突然“噗嗤”笑了一声。
周围有人抬头看着他，于阳连忙用手捂住了嘴，然后低头在手机上飞速打着字。
鲜：[你字好丑。]
于阳看见高非手机屏亮了起来。然后看见他扫了眼手机，一愣，就抬头看着于阳，一副“我不理解为什么相隔不到半米却还要发消息，发就发吧你发这个做什么”的表情。
于阳摸了摸鼻子，开始埋头做题。
两人竟然真的就在这里安安静静消磨了一个下午。
傍晚六点，于阳收拾好书包，拉着高非进了一家商场，嚷嚷着要去什么烤肉店打卡。不料人却超多，两人取好号，坐在店外的椅子吹着冷风闲聊。
“哎呀，还是小时候好啊，”于阳感慨到，“小孩在那儿看闲书看得津津有味，旁边那姐为了现生忙忙碌碌，咱们呢，大好周末在那儿写卷子。”
高非笑着问：“小孩也会长大啊？”
“对啊，人真是越长大越不自由啊。”于阳舒舒服服半躺在椅子上，懒洋洋的。
高非看着他这一副没腰似的懒散样子，有些好笑的踢了踢他的鞋，待于阳把视线从对面那家奶茶店的玩偶转移到自己身上时，说：“那你觉得自由是什么？”
于阳“唔”了一声，然后坐起身子，抱着手臂用两根手指捏着下巴，倒是一副在认真思考的样子，只可惜是假装的。
只见他清了清嗓子，看着高非的眼睛，强压着嘴角不让它太张扬，然后故作深沉地说道：“这算是个......哲学问题？”
高非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偏过头无奈叹了口气，有些哭笑不得的说：“于阳，你可真是记仇。”
于阳则笑得肩膀一颤一颤的，正努力平息下来想要说些什么，却恰好排到了他们的号。
两人走进去坐好，于阳就开始兴致勃勃点菜，“我之前看了一个帖子，你就等着吧，现在我可能是个烤肉高手......”，高非则嘴角就没下来过，一直面带微笑地听于阳说话。
点好菜，于阳抿了口苦荞茶，皱眉眉头咽了下去，才接着说：“其实我之前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关于什么是自由。”
“嗯？”高非低头在手机上加了杯果汁，“说说看。”
“自由呢，和时间有关系，”于阳举起根筷子，指着它的头部和尾部，“如果时间是单线性的，那么对未来或者说所谓命运的预知，就是不可更改的，也就意味着自由并不存在。”
“而如果时间是多线性的呢，或者更刺激一点，直接说时间是可以循环的，那么预知和命运就可以同时存在，人就可以自由的选择，”于阳眨着眼睛，神秘兮兮地说：“抛开时间是客观存在的物理学观点，我们作为个体的直观感受是，时间是相对的。”
“在某一瞬间，我们感受颇深，那么它就流逝的快，反之亦然。”于阳接过高非递过来的果汁，美滋滋吸了一大口，“那对于我们活着的人来说呢，时间不是瞬不瞬间，不是流逝不流逝的问题，而是它的深度或者说密度的问题。”
于阳看着高飞，很认真地说：“比如现在，我和你度过了有意义的一天，我感到很充实，我的心就感到自由。”
“心是自由的，也就无所谓处境了。”于阳笑着看着他，“就是说，不要形役咱们的心。”
高非若有所思的点头“嗯”了声，半天才抬头来了句：“于阳，你好会啊。”
于阳顿时一口果汁卡在喉间，正因心虚而涨得脸通红。好巧不巧，机器人闪着一串彩灯如同架着七彩祥云般送来了菜，于阳便连忙道：“吃饭，吃饭。”
不得不说，于阳确实是有些想为自己以前的言论找补的嫌疑，但他也是真心希望高非能稍微开心一些。可能是看了太多次他的背影，也可能只是自己的脑补，他总觉得高非这个人，形单影只的，有些摇摇欲坠。
于阳看着高非正认真给五花翻着面的样子，有些出神。他笑了一下，“来来来，让我这个烤肉高手来，学霸您等吃就好......”
酒足饭饱，二人在出商场散步消食和上顶楼看场电影间选择了前者。
一走出商场大门，于阳就被温和的晚风扑了一脸，抖着脑袋舒舒服服的感叹着。高非微微低头看路，带着一些笑意。
烘烤了一天的大地在此刻也变得温柔。和那晚一样，二人不多言语，只是慢慢走着路。不约而同就来到了海边。
两人就地坐在沙滩上，看着远处的跨海大桥灯光变换，在海面上投下五光十色的倒影。
高非呼吸着海风，听着周围人群的嬉笑，感受着身边于阳的存在。
他低声说：“我现在就感觉很自由。”
正好一道海浪扑腾而来，有小孩子在他们身后大声玩笑着跑了过去，于阳没听清。
“你说什么？”
高非转过头，看着于阳被远处的灯光映成五颜六色的脸，声音更小的说：“于阳，你这人真是好。”
“什么？你说什么？风声太大，我听不见！”
高非摇着头，无声地笑了笑。
海风吹散言语，心神也随之荡漾。所有的神思、所有的情绪，彷佛都融进了此刻的晚风和大海，无声而汹涌，无息而又弥漫在这整个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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