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偏科,偏英语。因为家里有个外国籍的爹,从小在英语环境下长大。分到了十六班,他不以为耻,倒是引以为荣,说话还要不时冒出几个英语单词,以彰显他年级前几名的地位。
刘永凡看到试卷,不自主地摸着脸上火辣辣的伤,好像警钟一样,闪烁着痛感。
他摊开笔记本,倾斜着立起,仿佛还趁着发卷的间隙复习错题集。哪知他幽幽转过头来,身后窗帘拂过陈向然的桌面。
斜阳幽幽入室,映入刘永凡的瞳孔。
“新学期,你最好遵守点纪律。”
恍然之间,陈向然不知怎的,邪门的预感堵满了胸口:“怎么了?”
“别再溜出学校了。”
“学校早就不让出校了。”
“但你可以,对吧?”
狂风入室。
窗帘高扬,影子在苍白的教室里波涌。题册哗啦啦一页又一页翻飞。陈向然猛地按住题册,弄皱了几页纸,上面的红墨水还没干,沾在手上,红殷殷的。
像血。
“我怎么就可以?”他故作轻松地笑笑。
“潘千慧告诉我,风自委盯上你了。”
潘千慧在委员会就像是各位普罗大众的间谍密探,爱关注风向,热心是出了名的。她凡事喜欢尝试,却不爱争,也不爱学习,尤其讨厌背诵,文科永远进不了前一百。最后凭着一股聪明劲分去了理重点。
“怎么盯上?”
“有人告密,但没证据。新会长说不能无根据地找你谈话。但是她,”刘永凡把眼镜往上推推,瞥了瞥正在写板书的新班主任,“最在意纪律的东西了,老师可比委员会有用,明白?”
班主任这时放下粉笔,拍了拍手上的白灰,开始自我介绍。
“我叫杨姗,”黑板上留下了她的名字,标准的楷书——写完在右下角郑重地顿画了一个白点,“华师大毕业五年,去年刚到海中教书,目前还不熟悉这里的教学方式……”
“如果你撒谎不认,”刘永凡的声音在耳边沙响,“处罚会更重的,这个你也懂吧。”
他说完放下了遮挡的笔记本,姿态端正面向讲台,一字不落地开始抄写板书。
陈向然不知道他是出于好意,还是别的。犹豫着点了头。而后拿起笔,在标了零蛋的卷子上,写下选词题的答案。
试卷发完了,他被杨姗留了下来。
残阳倾洒,橘红的天衬于灰黑的教学楼之后,使得这座石头砌筑的建筑更加冰冷、肃穆。楼顶飞鸟成群结队,自南向北,向天边绚烂的红霞而去。
陈向然站在走廊,夏末的晚风仍旧闷重。杨姗朝他走来时,脚步声被回音拉长了,扭曲了。眼前的事物在他眼里被拉得细长,他想象着那阴影里闪烁的,是毒蛇的信子。
杨姗推着那幅反光的黄框眼镜,脸被斜阳和柱子的阴影明暗分割:“你缺考的事,刚刚家长会我已经说过了。这个问题我希望你好好反省一下。”
陈向然辩解:“我请过假的。”
“这不是理由。”杨姗扬了扬手里的成绩表,“什么事情能重要过考试?”
“老师他是病假。生病缺考的。”
潘千慧甩着身后长长的蓬松的辫子,哼着小曲从他们身边经过。
陈向然一时间十分感谢她,可杨姗的威慑不减反增:“陈向然同学,话不是这么说的。看你同桌,生病照样考试,那才是年级前几名该有的样子。高考前,少考一场,就少一次训练。你这样的学习态度,到时连个C9都上不了,你想像班里其他人一样吗……”
她滔滔不绝,话里话外还要贬低自己的学生几句。陈向然听得不舒服,熟悉的细长的幻听声几乎要和杨姗的训话声交缠在一起。
他不争辩了。少争辩一句,谈话或许会早一分钟结束。
看他眼神低垂,杨姗便玩笑似的说:“不是老师要找你麻烦,到时我们班有没有清北,可全靠你们两个人的。明白不?”
人都喜欢把真心藏在玩笑里。几个清北、一本率多少,事关她到时候的奖金,以及评职称的依据。
“你妈妈呢?家长不重视可不行啊,会开一半就走了。”
陈向然面上唇缝微张,心里在暗笑。连他都找不着林岚,杨姗又怎么找得到她呢?
齐怀生先回家了,给他留了走廊灯。
黑夜里,整栋楼只有这一户,防盗门和红对联被煞白的灯光照亮。
齐怀生穿着围裙给他迎门。门一开,一屋子饭菜香气扑了满脸。餐桌上雾气蒙蒙,厨房的油烟机还在呜呜地响。
“时间刚好。”他说的是做饭的时间,“洗手吃饭。”
放学、回家、灯火、晚饭、围裙,他总是会把这些东西和以前的家联系起来。
阿送像个猛兽一样咬齐怀生的裤管,袜子都被它爪子扒拉坏了。一见到陈向然在门边蹲着换鞋,这大爷“喵呜”一声跃进他怀里,乖乖端坐,仿若一个上早朝的老皇帝。
陈向然抱着它进屋:“齐怀生,你跟它又怎么了?”
齐怀生瞟了他一眼:“噢,我喝牛奶,它闻着味儿了,闹着要喝。”他关了油烟机,摘下围裙,拿了两个碗添饭。
“那你给它呗。”
“给什么,猫不能喝牛奶。再说猫粮都没吃完,尽浪费。”
“可它不愿吃,老是叫。”陈向然抚摸它柔软的耳朵。
“饿两顿就不叫了。”
“……”
陈向然叹了口气。
阿送从他怀里跃下,钻到红木椅下“喵喵”控诉。椅子边的食盆还是满的,都是齐怀生给它买的糙粮。
下次给它带点猫专用的奶吧。陈向然想到。
齐怀生拿了个大勺给他添汤。
热乎乎的莲藕汤滚落在碗里,漂浮些许肉碎、芫荽、猪骨髓,碗沿粘着莲藕丝,乱糟糟的,扮相不好,香味却让人抵御不了。陈向然尝了一口,咸淡刚好,油花一圈圈散开去,鲜香四溢。桌上有蒜蓉青菜、煎豆腐,还有蒸鲱鲤——用少量梅子和姜丝做的调料。
佳肴美味,但他只喝了两口汤,吃了一口饭。嚼了十来秒没吞下去。
“咋了?”齐怀生手肘碰了碰他,“缺考被骂了?”
考试、纪律、家长会、挨训……
一切和“攀比”、“规整”有关的事物向他蜂拥而来时,他的胸口仿佛被暗箭贯穿。梦里那个囚笼没有走远,无论他在何处,它似乎永远长在他身上。
像强光下的影子,漆黑而不可脱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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