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愿想

中午他提前了五分钟,到严霖辉宿舍。四十多平的小地方,阳台就占去了三分之一。不算很新,但还算干净。十一个学生围坐两张狭窄的折叠桌,分发今天的试卷。

陈向然多领了一张,是上节课发、这节课准备评讲的。他翻翻上面的题,他们已经讲到了离子解析、氧化还原……似乎不按课本顺序来。

十五分钟过去,严霖辉才从公共浴室悠哉地逛回来。肩上挂条毛巾,提一桶换下来的脏衣物,拖鞋踩在地上,水声滋滋地响。他去阳台,衣服倒进洗衣机,再弯腰提起一瓶洗衣液。

仿佛没看见一屋子学生似的。

陈向然偷偷扫视一圈,包括叶知在内,都在认真看题,谁也没有要提醒严霖辉,上课时间过了。

他朝身后的阳台瞟一眼,天依旧灰沉,树上鸟群蹭地飞起,掠过阳台栏杆。严霖辉正靠着栏杆,头顶披了条毛巾,一边摁洗衣机一边擦头。擦完缓缓戴上眼镜,从阳台走进来,没说什么,径自取来遥控,开空调抽湿。

胳膊被人点了两下。陈向然回头,见叶知把稿纸往他肘边挪了挪。

上面写了一行小字:别看了,先写题。

陈向然抬眼,确认他在翻找今天要评讲的试卷,在小字下方又写了一行稍大的潦草字迹:超二十分钟了,还没开始么?

桌子小,陈向然跟对面的同学几乎抵着卷子,那位伸点脖子就能看清他们聊什么。也不客气,在叶知的稿纸上大咧咧写了行歪歪扭扭的方块字:十二点就开始了,先写题,再评讲。

陈向然问:你们不写完了?不用等我的。

同学写:不是等你,他每次都这样。先写题,再讲课,写题的时间薛定谔。

陈向然看着纸上押韵的字句,叹了口气,把上节课的试卷补上。还没动笔,对面人在纸上写了个名字和班级:我孙临潼,十七班的,你不久前画的板报,我天天去观摩呢。

陈向然撇撇嘴,写了几句问候,就当认识了。

半节课过去,严霖辉才喊停笔,开始评讲。

他的课倒是讲得好。为了串联知识点,把课本顺序打乱重组,直接针对高考,这样做起知识点杂糅的实验题就容易联想。白板上,他用马克笔手绘的实验器具,像课本印刷一样精致。一节课下来,他对严霖辉的印象过山车般上上下下,最后只剩下服气。

唯一的美中不足,试卷最后一道题仓促结束了评讲,几乎只点拨了几句,便结束了。陈向然侧过头,瞥了一眼墙上的老式挂钟——严霖辉卡准了下课时间,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下课。”

其他人收拾了书包,从狭窄的空间里跨出去,离开了。

一直到人走光了,只剩下陈向然动作缓慢。严霖辉拖过一张椅子,与他相对而坐:“聊一聊吧,陈向然。”

陈向然刚拉开书包拉链,又坐了下来。

“你妈妈很热情啊。” 严霖辉说,“特地嘱咐我多和你聊聊。现在——”他看了眼挂钟,“时间还早,不急。”

陈向然把试卷随手一折,丢进书包:“怎么了?”

“以后有什么打算?要读理是吧?”

“噢。我要当艺术生的。”

“哦,艺术……”严霖辉的反射弧仿佛绕了地球好几圈,皱半天眉吐了句:“艺术生?”

严霖辉捏住眼镜腿的一瞬间,像是捏住了陈向然的开关。陈向然将他看作巫婆肩上的圆眼猫头鹰,眼瞳在昏暗的空间里灼灼发光。他缩了缩脖子,好像对面随时可能扑腾着翅膀飞扑上来。

“嗯,美术生。”他说。

“哦……”严霖辉好像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嘶……其实,我看你成绩还不错的。在海中,不拖均分就至少有个211上。不要灰心,才高一。”

“没有灰心。”陈向然没看他,低头拉上书包拉链,“只是想学美术而已。”

严霖辉迟疑两秒,喉底沉吟着寻找措辞。

“啊……理想嘛,应该要有的。我以前也想过当美术生。”他眼珠子左右摆动,“嗯……既然这样,你现在应该去找艺考的培训班呀,找补习是不是错了方向?”

严霖辉的话实在,是在真诚给他建议——他和林岚不一样。陈向然一瞬间觉得,想做艺术生,好像也不是什么丢人的愿想。

然而自己口口声声说艺考,其实压根没开始搜集信息。少年人的本能有时候就这么奇怪。默认了母亲不会同意,他便一步都迈不出去了。

他抓起桌上的校服外套:“谢谢老师提醒。我先回去了。”

“哎,慢走啊。”

教工宿舍周边都是参天大树,湿漉漉的树根顶破红地砖,弯曲起伏。树梢上一滴露水落在他头顶,秋雨的凉意便爬遍全身。

他抖了一抖,抹去头发里的水渍。

上了一节课,他差点忘了,严霖辉前天指着投影屏上的PPT,机器念书一样照本宣科。当时班里有人暗暗嘲笑他,说怎么不换个录音机来上课,这职称怎么来的云云。却也有些人及时察觉猫腻,花钱到他的补习班上求取真经。

陈向然发觉自己正在发出不屑的笑声——不知该说他名副其实,还是大家有眼无珠。

才刚上完,林岚就发来了微信,问课上得怎样。信息已在那躺了半小时。

陈向然打字说不错,刚刚老师拉他单独谈规划,很关心新加入的学生。

林岚立即发来一条语音:“那必须的。妈妈除了学费,还多给他转了两千呢。看来这老师能交代,能照顾你就好。”

陈向然顿了一下,听着那结结实实的数字怔愣。紧接着两个拇指同时打字:

两千???

您不是说,最近公司业绩不好么?

林岚:只要你成绩能上去,妈妈自己省点儿,我们母子怎么都能过的嘛。

陈向然想说点什么,手指悬停在九宫格上,打了几句又删了几句,盯着拼音键盘的皮肤发愣。

键盘是纯蓝色的,深蓝,一时间这蓝色似乎扭动了起来。

它又来了,在暗无天日的深海游动,哪里有光它往哪里去。但它还是只太年轻的鲸,初出茅庐,便被灯笼鱼摆了一道。

陈向然想再听听它的长吟,肩膀上却有只手把他从那片海里拖拽出来。

是严霖辉,他刚从宿舍里出来,大概要去行政楼。

他指指陈向然的手机:“自己小心点,别明目张胆拿出来玩。”

放了学,他吃完饭就去翻学校后墙。

围墙顶插满了碎酒瓶子的玻璃碴,陈向然尝试了很久,才把墙顶拔出一个缺口。出去了再重新插回去,伪装成原样,一路溜到巷头酒吧。

他正想进去,手还未触碰风铃便缩回来。他发觉里面有动静。

透过门上的玻璃,他望见吧台的生锈吊灯,和那位忙碌的小酒保。再挪点视线——吧台边缘明暗交错的那张高脚椅坐着一人,是齐怀生。

他背对一群站着等骂的人,推推手边的玻璃杯。杯里的酒见了底,他人却没半点醉意。下一刻转身,训起人来。

有点二痞子的拧拽味道,还有点像海中风纪会长的训话。陈向然细细一听,他们吵的是爬窗和翻菜园子的事。

“你们想死,我可懒得陪同。”他的声音听不出起伏,慢悠悠地,对人施以威压,“等海中那边告到石中来,看学校还要不要你们。”

“书不会读,给你个十字刀,就会拧螺丝了?”

“算了,你们别折腾。人我自己找。”

再挪一寸视角,陈向然倏然惊愕。他看到齐怀生一伸手,从被石柱挡去的一张桌上,单手抓起了几样东西:一本画本,一盒彩铅,一个调色盘,几支鬃毛笔,还提着他很少用的拆装画架。

齐怀生“啪唧”摔放到另一张桌上,指着那堆画具:“我就在这,蹲那个陈向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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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愿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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