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怀生发现,自己在床边陪伴时,叶知是会笑的。郑医生来视察时正见兄妹聊天,都说:不错,看你今天好了一些。
“谢谢医生。”叶知笑意浅淡。
“但是啊,也别强迫自己笑。”郑医生两手插着白大褂的兜,回以笑容,“咱们双相障碍养病啊,首先是要坦诚地面对自己。而且要给我们医生最准确的信息,有助于判断你的病情。”
“听到没?”齐怀生隔着棉被,轻拍她伸展的膝盖。
叶知只是笑笑。
“这个是给你的。”郑医生把一盒糕点放在床头柜上,“你一个朋友送你的。”
齐怀生打眼一瞧,一下看出是哪一家糕点铺的。沿海一带的人都知道的一家老字号,但只有齐怀生认准了石川县骑楼群那家,因为这家的奶油做得正宗。店长很年轻,是老板亲戚,有点小女孩心思,包装盒上总贴着祝福便签。
小事罢了,他谁也没提起,除了一个人。
“谁?”齐怀生叫住了要离开的郑医生。
郑医生回头:“你带来我这看病那位。”他看了看手表,“没什么事的话我得走了,我下午还要出门诊。有事明天再告诉我。”
齐怀生比郑医生更快,倏然站起来就冲出病房,顾不上叶知在身后喊他的名字。
陈向然和叶近成走了南北两头电梯。他下楼,叶近成上楼,又没遇上。最后相约在了一楼大厅。
约的地点终于是谈拢了。正好,他不想见到齐怀生,叶近成大概也不想让他了解到养女这样的病。
药房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十几个窗口上方各有荧屏,显示已备药的患者姓名。两人在等候厅蹭了两个座位,坐下攀谈。
“我们叶知,给你添麻烦了。”叶近成说,“她那性格不行,太脆弱了,动不动就抑郁病。”
叶近成的话比叶知的刀刃更锋利,陈向然缩了缩肩膀,全然理解叶知的疼痛。
“齐怀生他们……是不是和您借了钱?”
“怎么了?”
“您急用吗?”
一想到老狐狸催债如催命,那天叶知生日对那兄弟俩蔑视的态度,陈向然就快要克制不住冲动。一个不缺钱的老商人,答应了借钱,却——
“急用。”叶近成答得如此直接。
“可齐怀生现在也急用,他快高考了,也要读书的。您不能缓缓吗?”
陈向然越说越急。叶近成“噗嗤”一下笑出来,边笑边摇头:“小子,叔叔这么和你说吧。这钱,首先就不是我答应借的。其次……”他顿了顿,“我公司的资金链,因为这笔空缺断了,再不补上,读不起书的就不止阿生了。”
“你们小孩,说再多你们也不懂。行了,”他拍拍陈向然的肩,“你读得起,你要好好读书啊。顺便帮我们阿知补补课。住个院,又不知道要落多少课了。”
叶近成起身就走——他是往大门口去的,要离开医院。
陈向然追出去,外面已星星点点亮起霓虹灯光。他冲着路灯下模糊的背影大喊:“叶叔叔。”
叶近成回头看他。
“我替他还。”陈向然走近他,“二十万,现在转给你。您的卡号是……”
叶近成刚刚在医院缴费处结过账,手里正拿着银行卡:“等会儿啊孩子,你哪来这么多钱。”
十九万八,又凑上他存起来的优秀奖学金,有二十万出头。全是属于他的钱,至于平时花剩下的生活费,他会原封不动地还给林岚。
“合法的。”陈向然夺过那张卡,只扫过一眼,记住了一长串数字,往手机银行里输送。
叶近成没有明显的拒绝,只是叹了口气:“不用这么多,傻孩子,阿生他哥哥已经还过一部分了 。”
“一部分是替他还债,一部分是我想拜托您。”
叶近成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现在的小孩”还能玩起人情买卖这套了。像是接了桩生意似的:“你说。”
“这件事您可以告诉越杰哥,但请不要告诉齐怀生。”
叶近成笑了,心想小孩子还是小孩子:“你多给我几万块就为了这个?”
“还有……”
还有……
一只蛾子向炙热的灯泡飞去,翅膀烤得干瘪,枯叶般碎落在地上。天空这时还没完全黑,云团被阴霾弄脏,挤压着利箭一样的光线。阳光微薄,依旧存在,可是陈向然发现,连阳光都变成了灰色。
世界在他眼里如何灰霾,至少齐怀生还可以拥有光亮。
“齐怀生他……半路辍学,没有后路,没有门路。那么优秀,就这么止步在这里,对叶知、对你们家也是巨大的损失。太可惜了,不是吗?所以,拜托您,”
陈向然在叶近成疑惑又惊愕的神色里缓缓后退一步,倏然郑重弯腰,朝叶近成深深鞠躬。
低头求人的同时,他草草回顾自己短短十七年人生,最后一件事竟是为了齐怀生。
“请您尽全力,给齐怀生找一个好学校,让他继续复读。”他说。
来此一遭,相遇一场,已无遗憾。
剩下的,他已打算好了。就在海中的最高处,那个能看见山、看见内海的观景台,一跃投入悬崖深渊,结束枯萎的人生,像泥土和腐叶一样。
他望着乌烟瘴气的立交桥,汽车甩着尾气轰鸣而过。城市的噪音充斥听觉,以至于他没有发觉身后急促的脚步声。
“陈向然,”齐怀生的声音在身后炸开,“我就他妈知道是你!”
一股凶狠的力量从背后袭来,不像是拥抱,倒像是在抢夺什么东西。勒得很紧,很热,几乎令他窒息。
“别急着走,”他跑得太快,喘着粗气低吟,“想躲我,也先把话说清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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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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