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住院

林岚的脸倏地出现。

他下了一跳,也不意外。杨姗在政教处开完小会,第一件事当然要把他请病假的事告诉林岚。

林岚曾经神经兮兮地小声说,抑郁症是不能乱说的,得了精神病被发现,人生就完了。

儿子患上了双相,她会怎么想呢?陈向然猜不到。她很沉默,只是从包里掏出一只保温杯,打开盖子,递给他。说在空调里干燥,要多喝水。然后还是沉默。她坐在他身边,疲惫地揉着眉心,时不时替他看看荧幕。

沉默酝酿出抑郁症这个话题的禁忌感。明明和齐怀生在一起时,他还能诉诸于口,可以被接纳。

在诊室里接受询问,他支吾很久,删去诸多细节。不到十分钟,医生已经不耐烦地在桌上敲着笔,指指林岚:“家长先出去吧。”

“我?”林岚看向医生,“我怎么能出去?我儿子的情况我必须知道。”

“您影响了问诊进程,后面还有很多病号在等。”

“等等,医生,我儿子未成年。心理问题这样的事,家长怎么能不知道呢?”

儿子从小到大所有事情,她都是知道的,林岚这样想,哪怕他寄宿了见不上面,在学校一切也有通过老师了解……

医生敲着笔,一手揉摁太阳穴。诊室里一时无人说话。

他想了很久,叹了口气。

“或许您放放手,对他的病会有积极作用。”

林岚默了。

“出去吧。”医生面露厉色,下了逐客令。

林岚看看医生,再看看陈向然——儿子垂着头,不曾直视她——只能退出去,轻轻合上诊室的门。

齐怀生没有跟进去。

林岚从头至尾都当他不存在一般,直到从诊室里出来,一双目光利箭般射来。

“同学,是你让向然来精神科的吗?”林岚质问道。

他回以淡然的神色,答是。

“阿姨知道你热心,但是你们小孩啊,很多事情不懂。这东西不能随便来看的,怎么回事啊就想到上精神科。有点情绪调节调节就好了。知道吗?”

齐怀生任她唠叨了很多,没有说话。

林岚不是病人,他也不是。他能理解有些人会如此看待双相障碍,就像正常人永远不能理解自杀这种违抗生物本能的行为。但是……

齐怀生咬紧牙关,一身肌肉紧绷,情绪蠢蠢欲动。

“——这东西有可能会跟档案的,那样就麻烦了。我是他妈妈,不希望他有差错。你们还小,以后为人父母就知道这样的心情了。”

“那您也曾为人子女,怎么就不明白他的心情呢?”齐怀生攥紧衣服,克制住了,没有对他的亲人更加失礼,“您以为,他待在学校,有安保、有门锁就安全了吗?学校怎么可能绝对安全?他身边没有人,学不会交朋友。如果不是优秀,被同学崇拜,他就跟我妹妹一样……”

林岚比他矮一头,眼神仍像俯视他一般。但她听得认真,齐怀生感受得到。

“睡眠怎样?”医生问。

陈向然挠挠头,回忆了一下:“有时睡得很少,有时睡不醒。”

“还有自伤自杀的念头吗?”

“……有。”

医生见过的病人多了,只是匀速地在电脑上敲下症状:“有计划吗?”

“有。”

“但你没有实施。”医生停下敲键盘的手,转过身来,十指交叉,“是出现了什么原因吗?”

陈向然低着头,没有回答。

“我希望你找到这个原因,这可能是你康复的渠道。”医生再度转过身,在电脑上开下药方。

其实没有原因,只单纯被拦下了。他已经放弃所有,连死这件事都不再能成为他的目标。他的人生可以继续,也随时可能终止。他知道还会有下次,也知道齐怀生会再次出现,一次又一次。

好像这就是他和外界唯一的联系了。

“这边建议你住院治疗,”医生说,“我们会监督你的用药,还有其他物理治疗辅助。”

林岚这时从门外闯进来:“住院?”

陈向然和医生同时看向她。

“那个……”林岚意识到自己冲动,缓了缓道,“要住多久啊医生?什么时候能好?向然他还是学生呢,他要高考的。”

“大概一个月。而且我告诉你们啊……”医生放下手里的笔,转椅停止摇晃,“这个精神疾病的事,不是说一个月后你就可以康复了,活蹦乱跳了。这一个月仅仅是药的调试期,之后出院,仍然要继续接受治疗。什么时候能好……双相情感障碍有百分之七八十的人能痊愈,剩下的人则终身携带病症,终身服药,所以我不能保证。”

“终身不至于。”林岚勉强地对他露出笑容,摸摸他的头发,“一个星期都够了吧?真的得住上一个月吗?”

“家长做好心理准备,这是病,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那行,我们回去准备准备,您看明天入院如何?”

医生点点头:“可以。”

医院的走廊长得望不到尽头。

天光苍白单调,映得他面无血色。林岚还在身旁叨叨。

“这不能吃能睡能走路嘛……”她嘀咕着无所谓的话,却露出担忧的、不确定的神情,“你一直都在学校自己生活的呀……”

他望着前方。齐怀生先一步走了,已经到了电梯口。望过来的一眼,都是担忧。

他住进了住院部的精神医学区。

他躺在病床上,手背上输着让情绪安稳的药液,耳垂上夹着电流治疗仪。微麻的电流通过耳朵直至大脑,昏昏欲睡。

他以为这个月能得到林岚久违的悉心照顾,但她依旧很忙。无脚鸟一样从停不下来。他靠着齐怀生的信息和电话度过这段封闭的日子。

精神病区每天都不消停,时常有情绪失控的患者在走廊喊叫、谩骂,思维混乱的患者到各个病房串门,说些不明所以、怪异颠倒的话语。和齐怀生通电话时,总是有躁狂发作的病人从门口尖叫着跑过,或是哭喊的女孩被护士用布条捆绑在床上。

“你别打来了。”陈向然嗫嚅着说。

“怎么,又想甩掉我?还是‘告别’?”

“唉不是,你别……”他急促地回答,惹得对面直笑他,“我怕吓到你。怕……你觉得我和他们一样。”

“哪样?”

“大喊大叫,胡言乱语,一蹶不振,像个……疯子。”

“疯子?那挺好,你离天才不远了。”

那边在笑,陈向然深吸一口气:“我没在开玩笑,齐怀生……”

“陈向然,他们和你一样,生病了,对吧?”

陈向然看看自己的病号服,又看看满病房、满走廊的病号服。

隔壁病房那位精神分裂症的大哥,仍带着他的母亲到这间病房来,告诉每个人,他的妈妈有精神分裂症。他的母亲只是跟着他,鼓舞他和大家打交道。新入住的病人尚会回应:“好的,那你要照顾好你妈妈。”待过十天半月的病人,只会习以为常,继续睡觉。在药物安眠下短暂地逃避痛苦。

这时候隔壁床老哥又一次做完电击治疗回来,迷迷糊糊坐回床上。陈向然要再向他介绍自己,重新认识——电击将他一部分记忆变得模糊。

“嗯。”陈向然说。

“没有人想发疯,也没有人想这样大哭,没有谁喜欢这样的自己。”他这么说时,陈向然想起他在海边不由自主哭泣的一幕,“可是人就是会有这样的时刻,不管是病人,还是常人、活累了的人。这次我爸出事后,我就觉得吧,人活在这世上,都会有这样的时候。”

“所以陈向然,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都爱你。”齐怀生顿了顿,说,“不论以后我们在哪,都会一直在一起。对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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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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