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工坊看着大,三栋矮房,实际住宿面积拼在一起连南面别墅区的一个客厅都够不着。
矮房彼此相连,左右各一卧,中间是工坊里平日用来招待来客的主厅。
汪宁笛进右卧,拉开灯,关门,温黄的灯光就从田字窗口洒向院内的一棵枇杷树。
天冷了,黄白色花骨朵缀在沉闷的绿叶之间。
汪宁笛坐书桌前,安静欣赏这树。
看着夜色里的树,就想到夜色里的梁挽蜚。
汪宁笛垂下目光,面无表情。
汪宁笛只有在这样只有汪宁笛一个人的时候,目光才会下沉,她拿起桌上的手机,快速点开搜索栏敲下三个字——
梁挽蜚。
……
想要今天就做出来的模型不能等到明天。
夜半。
秋冬夜晚才独有的萧条的气味。
汪宁笛低头在桌前,用砂纸打磨木雕的边缘。
汪明香来敲响汪宁笛房门的时候,汪宁笛听见了。
但她坐直。
静坐。
她噤声看着汪明香的影子绕回,出现在她房间的窗户之外,隔着窗帘,一道不真切的人影,汪明香轻轻叩她房间的玻璃。
汪宁笛像局外之人。
她无表情等着,等动静像往常一样消失,但这次,汪明香的影子始终没走。
汪宁笛想了想,起身平稳地整理好所有东西,再摘下助听器放回盒子。
汪宁笛换上笑容。
她起身去给汪明香开门。
开门。
穿着睡衣的汪宁笛揉眼睛,打哈欠,困得眼皮都睁不开:“小姨,这么晚干嘛啊,我都要睡着了。”
“真睡了?”汪明香不太相信,看向汪宁笛房间的桌子。
干净,整齐,所有工具摆放完好。
汪明香嘟囔:“你还真的在睡。”
汪宁笛无奈,脑袋倒在门上:“你怎么总是不相信我嘛?”
意外失忆前,汪明香是怎么跟她相处的,汪宁笛已经想不起来了。
也不重要。
反正对汪宁笛来说,汪明香就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至亲,唯一重要的人,把她看得紧点管得牢点,她都可以乖乖配合。
汪明香非常需要她乖。
汪明香对她每个月的祝愿就是希望汪宁笛乖乖的平平安安的,说汪宁笛就算一辈子想不起以前的事都不重要,只要汪宁笛能永远开心。
永远。
多么虚无的词。
可汪明香抱着失去记忆的她大哭,哭声震着她的耳膜,清晰地对她说:“小笛,想不起来没关系,小姨会永远陪着你永远照顾你,你乖乖的,别担心。”
“我不是不相信你。”汪明香继续说,“谁知道你今天会睡这么早。”
汪宁笛个子比汪明香高,很轻松就搂住汪明香的肩膀,但她总能刚好地埋低身子,给汪明香一种被需要的感觉。
汪宁笛亲昵地蹭蹭汪明香的脑袋:“我的小姨,月亮都快下班了,这还早呀。”
汪明香笑着点汪宁笛脑门:“谁家月亮十二点就下班,你站好,小姨拜托你一件事。”
汪宁笛站直,瞬间又比汪明香高出一个头,睡衣米白色,休闲款,她像站军姿那样双手贴在裤缝,绷紧嘴唇,一字一句:“请小姨指示!”
刮进房间的夜风撩动汪宁笛额前的碎发,这样的汪宁笛,看上去和十八岁时一样无忧无虑。
唉。
汪明香收起伤感,将来意说明:“你挪挪东西,我等下往你房间里放张行军床,让梁小姐在你房间住一晚。”
“她睡行军床?她看起来睡席梦思都会嫌硌屁股!”汪宁笛凝眉瞪眼,脑海中瞬间幻想出一副一整晚她在梁挽蜚跟前端茶送水的佣人模样。
汪明香伸了下脖子,翻白眼,扭头,捂住额头:“啧,你这个治疗会不会有伤到你别的地方。”
“什么意思?”
“汪宁笛很显然今晚是你睡行军床啊!”汪明香痛心疾首,这会儿又不是疼爱汪宁笛的亲亲小姨模样了,“现在时间太晚了,梁小姐回去不安全,我才让她住下的。”
我不信。
她会没有司机接?
汪宁笛双手环胸前:“她没人接她吗?”
“这不重要。”汪明香不解释,只说,“既然我都答应了梁小姐,我们就该信守承诺。”
汪宁笛点点头,有条有理:“好的,那你让她睡你房间好了,反正是你答应的嘛。”
“你跟她是同龄人!”
汪宁笛挑眉,盯着着急的汪明香端详:“小姨你怕她啊?”
看。
表情被说中了吧。
汪明香脸往那梁挽蜚还在的主厅看:“我怕一个小孩子干什么。”
“小孩子?”
汪明香:“梁小姐就比你大四岁,对我来说,你们都是小孩子。”
“哦,既然你不怕,你就让她住你那儿吧。”汪宁笛作势要关房间门,“我怕她。”
房门关到一半被汪明香抵住,汪明香挤进整个身子,叉腰面对汪宁笛:“这是小姨的命令!”
“刚才还是请求呢。”
汪宁笛松开门,嘴上逗趣归逗趣,她转身,把丢在房间地板上的蒲团捡起,编的矮木凳往角落搬,“行军床在哪儿啊,我自己去拿好了,你别闪着腰。”
汪明香没接话。
汪宁笛抬眼,汪明香挤眉弄眼,冲汪宁笛挥挥手拜拜,快速闪人。
拎着深蓝色西装的梁挽蜚笔直站在门边,目光静静落在汪宁笛的桌上。
桌上的盒子里。
盒子里是汪宁笛做到临近收尾的轿车木雕。
汪宁笛站直身体,从盒子看回到梁挽蜚的脸,她在此刻梁挽蜚的表情中读到了“揣度”两字。
“看来你没有睡觉?”梁挽蜚目光放回来,一双柳叶眼舒展淡然,直盯着汪宁笛的谎言,轻松拆穿。
这也意味着,刚才汪宁笛与汪明香的谈话都被这人听了去。
加上。
汪宁笛想起她在浏览器里完全搜索不到有关“梁挽蜚”这个人的任何信息。
果然在加工棚的本能是有迹可循的。
至少她对梁挽蜚的害怕是应该的。
梁挽蜚是谜题。
一个汪宁笛连题目都未能得到的谜题。
梁挽蜚仍站在门边,月色落在梁挽蜚的身后,让梁挽蜚模糊又神秘,她对汪宁笛勾起礼貌的笑意:“方便让我进你房间坐吗?”
都要在我房间睡了我还能不让你进吗。
汪宁笛点头,乖顺抬手:“你随意。”
梁挽蜚身形高挑,穿着黑色的皮质短靴,要比汪宁笛高出一些。梁挽蜚走路的姿态十分稳,亦或是那修身的蓝色马甲束缚着梁挽蜚这个人。
梁挽蜚迈步时只有垂在她身前的发梢在轻晃。
她向汪宁笛走近,不疾不徐,仿佛除了梁挽蜚这个人之外,连鹿山市夜晚平静的空气都不会因为她的步子而有半分变化。
静如止水。
也可能是,知道猎物逃不掉了。
猎物?
我?
汪宁笛困惑蹙眉,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汪明香把行军床拎来了,擦过梁挽蜚的肩,走到梁挽蜚与汪宁笛之间,眼神示意汪宁笛帮忙把行军床张开。
汪宁笛低身打开床,转身,把房间原本床上的枕头拿起,丢到行军床上。
汪明香又忙着往外走:“梁小姐,麻烦您再等一下,我去给你拿床新的床单被套。”
“谢谢。”梁挽蜚的笑容跟着汪明香出房间,才转回。
梁挽蜚看着半跪在床边从床的一角抱被子的汪宁笛:“不好意思,今晚打扰你了。”
汪宁笛利索地把所有东西搬完,只剩下床单,才抬头看梁挽蜚,冷不丁开玩笑:“梁小姐你是突然想体验一下穷人的生活吗?”
果然一点都不记得我了。
梁挽蜚看着汪宁笛纯粹在笑的眼睛,那眼里没有任何对她的爱意,两人曾痴缠的过去真成过往云烟。
汪明香同梁挽蜚讲:“汪宁笛还没有走出她跟她妈妈的那场意外,她不可以这么快想起她的十八岁,梁小姐,我理解你们是在那一年认识的,但我想拜托你,你让汪宁笛活下去吧,她现在还不能承受那些事情,我真的很怕——”
汪明香在梁挽蜚面前抹泪。
梁挽蜚好想抱抱汪宁笛。
汪宁笛拉开矮柜抽屉,从抽屉中取出一双拖鞋,边走边拆,走到没答话的梁挽蜚跟前,解掉冷场:“对不起,我比较喜欢开玩笑啦,你当我刚才没说。”
梁挽蜚下意识想抬手摸摸汪宁笛的头发。
汪宁笛突然蹲下,把拆好的新拖鞋放在她的高跟鞋尖之前,抬头冲她笑:“感觉你的脚会累,换双鞋吧。”
梁挽蜚的心像是空了一拍。
她的呼吸乱了,快速低下身子,抵住汪宁笛的肩膀着急问:“你、你是不是想起来了?”
汪宁笛做了和以前一样的事,说了一样的话。
汪宁笛不解地眨了两下眼,低头看梁挽蜚摁在她肩膀上的手,抓她衣服,抓得很紧。
汪宁笛刚要出声,梁挽蜚的手松开了。
梁挽蜚就好似已经从她的反应中读出她什么都没想起来。
在她的头顶,恢复平缓的语速:“抱歉。”
以前认识我是吗?
汪宁笛埋低目光思量片刻,抬眼,顶着梁挽蜚的目光站起身:“梁小姐以前真的认识我?”
汪明香抱着一堆东西跑进来,佯装恰好听见:“什么认识?谁认识谁?”
小姨。
你刚才躲在门口脚都没收好。
“没有啊,我好奇,随便问问。”汪宁笛指指自己的脑袋,“寻找一切可能嘛。”
等汪明香在房间里忙忙碌碌安排好,她拎着汪宁笛在门口嘀咕半天让汪宁笛晚上不要烦梁小姐尤其不要打探什么认不认识,汪宁笛是是是好好好我保证我发誓。
不算完。
汪明香要求汪宁笛正正经经发誓。
汪宁笛目光落了一下,只一下,她很快扬起规矩的笑容:“好,我发誓,今晚我绝对不骚扰梁小姐,我绝对不问她任何以前的事。”
汪明香很满意,走了。
汪宁笛转身进房间。
梁挽蜚正在脱衣服,最里面的白衬衣已经掀到了背部,露出肩线。
汪宁笛吓得立刻关门,背靠在门边大惊:“梁挽蜚!你换衣服你怎么不说一声呀!这又不是你家!”
“你在门口我怕什么。”
梁挽蜚声音很淡定,却把衬衣往上提,穿好,转过身,悠然抬眼打量汪宁笛的脸。
梁挽蜚突然轻笑,讲句汪宁笛听不懂的话——
“你块面红咗。”
上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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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留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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