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逢怕她还在生气,不断打量着她的神色。
“春灵灵,你就相信我一次呗?”
他凑到她面前,语气带了些妥协:“我朋友多着呢,你放心,我还没沦落到这种地步。”
“我也将阿婆当成了我的亲人,这也是我应该做的。”
“.....”
春灵没想到,最终还是要麻烦他。
她攥紧了手中的缴费单,声音有些低落:“谢谢.....”
见她终于不犟着了,贺逢稍稍松了一口气,他开着玩笑:“嗯,接受你的感谢。”
“我会还你的。”她说。
贺逢挑眉,也没推脱:“行啊,你到时候如果不还我钱,我可是会一直缠着你的,先说好,我可不是那么轻易会放过的人。”
“.....”她终于弯了下唇,无语地看向他:“你刚刚还说阿婆是你的亲人,怎么不大方点说不用还?”
贺逢挑眉:“但你说要还,我干嘛拒绝?有钱不要是傻子。”
“....你确实是傻子。”她轻声道。
“我听到了啊。”他嗓音慢悠悠地拖着,睨着她淡下去的笑颜,下意识道:“小姑娘家家的,一天到晚愁眉苦脸干什么?像刚才这样多笑笑才行?”
春灵收起单子,“每时每刻都在笑的人,那是傻子。”
“.....”
动手术这天,春灵请了半天假。
他们三人都在,春起一直拉着她的手,紧张兮兮:“灵灵,阿婆怎么还不出来?”
春灵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她安慰道:“两个小时就会出来了。”
春起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春灵碰了碰贺逢的肩膀,“你和我们讲讲城市里的事吧?”
贺逢挑眉,只见春起也不紧张了,眼巴巴地看着他。
“行。”
他挑眉:“从哪里说起呢?”
春灵想了想:“你平时喜欢干些什么?”
“听演唱会。”
“......”
贺逢就这么絮絮叨叨地和他们说了两个小时,从南聊到北,春起都听傻眼了,在手术结束前,他对春灵说:“灵灵,我也想进城里。”
想站在高楼大厦的顶端,俯瞰灯火通明的城市。
想让小花遇到更多的狗朋友。
想给灵灵买好多漂亮的衣服。
想和阿婆一起去看雕像般的建筑。
.....
春灵牵着他的手,她嗯了声:“会的。”
我会带你们离开坪雨镇的。
手术结束后,张春蛮还需要住院。
春灵这几天一下课就往医院跑,忙得不得了。
贺逢让她别过来,医院有他,可春灵直接反问:“你一个男的,怎么照顾阿婆?”
“.....”
这里的护工她也不放心,后来贺逢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让她请假几天,这几天的课程,他给她补上。
春灵想了想,答应了,毕竟每天来回跑,会浪费许多时间。
对于高中的知识,贺逢还没全忘,几乎看个例题就没问题了。
大部分时间里,都是春灵在做卷子,做好后贺逢给她批,再讲错题。
她成绩其实不错,很少有不会的地方,就是容易钻牛角尖。
她连着好几天没去学校,这天姜如音特地来探望阿婆。
张春蛮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些,见着她来,刚想起身,就被姜如音扶了回去。
她除了探望阿婆,也是担心春灵的学业。
但看完卷子以后,她就放心了。
“没想到你这个课外老师还挺专业的。”
春灵笑了笑:“老师,你这话可不要被他听见,他会得瑟到上天的。”
她这几天疲惫到眼睑下浮着淡淡得青色,才十几岁的姑娘,却没有这个年纪的青春活泼。
她像是沉淀了不该有的成熟,整个人透着让人心疼的稳重。
姜如音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有问题要和我说,知道吗?”
春灵点了点头,姜如音哪里不知道,她表面卖乖,其实什么都自己撑着。
她从包里拿出一沓钱给她,春灵下意识地拒绝。
“拿着。”姜如音没有问手术的钱是从哪来的,只是格外温柔道:“这钱,就当老师的赞助了。”
“等你高考结束,以后找了好的工作,再还给老师。”
莫名的,春灵眼睫轻垂,有些鼻酸。
看着她这样子,姜如音愈发心疼了,她将小姑娘揽进怀里,抚着她毛茸茸的脑袋,脑中逐渐浮现了妹妹的模样。
“不要逞强,有什么事,一定要和我说,好么?”
姜如音的怀抱很温暖,有着稻谷般令人着迷的淡香,像姐姐,像妈妈一样,柔软地将她包裹着。
倔强的女孩子不想让自己流泪,她努力忍着眼眶的湿润点了点头,声音藏着几不可察的颤意:“姜老师,谢谢你。”
“你的那个辅导老师呢?”
过了好一会儿,姜如音才想起来,从刚才进来就没见到贺逢。
春灵环视了一圈,也有些茫然:“可能出去买东西了吧。”
-
医院外。
贺逢手里拎着个行李箱,哭笑不得:“你是给我搬家了?”
钟泽像个老父亲似的,手里还拿着清单跟他絮絮叨叨:“我们贺大少爷沦落成蹭吃蹭喝的流浪猫,我是真怕你这狗脾气会让人家厌烦啊,这不得多给你带点东西,免得你去烦人家么。”
贺逢轻嗬,“那真是谢谢你了。”
“不客气,除了你指定要的这些,还有其他的,你应该能用得到。对了,你的休学手续也都办好了,我看你短期内都不能入学了。”
“嗯,你过来,你家那老头子不会有意见?”
钟泽的父亲比较古板,以前两人闯祸,被批过不少次。
“他又不知道我在哪。”钟泽吊儿郎当的,他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这么久不见,看你过得还不错?是不是认识了心上人?”
“什么心上人!”他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钟泽撇了撇嘴,“这么激动,看来是有。”
“有你个鬼!她怎么可能是我心上人!”
“呦呦呦,我都还没说是谁。”
“.....你可以滚了。”
“哎——”钟泽喊住他,神色稍稍严肃了些,“你让我查的事,有一点点眉目了。”
贺逢拉着行李箱的手攥紧,只听他道:“春鹏2004年先是去了一家货运公司当司机,但后来因为年龄问题被解雇了。”
“他第二份工作找的是保安,而巧的是,他在的这家公司.....”
他突然顿住,贺逢心底生起一丝莫名的预感,“哪家公司?”
“航彦。”
贺逢怔住,似是有什么东西,模模糊糊的,却串不起来。
钟泽继续道,“这件事我会继续查,另外一件事,你说的十几年前拐卖的那个人贩子,还有那位女性有消息了。”
“每年有被拐人员回家都会登上新闻,所以基本确定是她了。而根据她提供的信息,当年拐卖她的人贩子,在几年前就因为胃癌死了。阿逢,你找他们干什么?”
贺逢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没有打扰到她吧?”
“没。”
贺逢嗯了声:“不用继续调查了。”
他只是想查一查春灵知道她母亲现在的情况,却没有想过要打扰那位女性。
逃出牢笼的人,或许看到锁都会产生无尽的恐慌。
或许她并不想知道自己的一双儿女如今过得怎么样。
钟泽说她的家,她的邻居都很高兴她能回来。
没有人知道在遥远的坪雨镇,还有两个和她血脉相连的孩子。
作为一个迟到的旁观者,贺逢不知道千疮百孔的三人是如何想的。
他不能贸然打扰,却也不知该不该告诉春灵,她的母亲现在很好。
春灵和她母亲之间,或许不该由他这个外人插手。
贺逢随口问了一嘴她的名字,在钟泽说完后,他倏地抬起眼。
这个名字....在之前的新闻报道中出现过。
贺章林报道的那起拐卖事件中,提到了被拐人员的名字。
她当时,是看到了的。
可春灵,不知道那就是她的母亲。
也是。
那时,没人知道她的母亲叫什么。
她从出生就被抛弃,甚至是不知道母亲长什么样。
可春灵不知道,她那天抬眼,在新闻里看到的那个女人,就是她的母亲。
“我一辈子都不会回到那里,我恨那里的所有人,我一看到那两个孩子,我就想死,他们的脐带,就像是耻辱缠绕着我!直到我剪断的那一刻,我恨他们,我好想让他们去死,可他们的哭声又让我好痛。”
新闻采访里,女人痛苦含着恨意的话如同警钟嗡嗡在他脑中环绕。
他记得那时,春灵听完这话,只是垂下眼睫:“谁都不愿意回到噩梦中。”
她并不知道,这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所说的话。
可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春灵想要割断和坪雨镇的关系,期盼新生,却也平静地接受自己从最开始就烂掉的,也许会烂到结束的人生。
人人都向往天光乍亮,唯独她留在满是苔藓的湿冷角落。
就好像,她已经将自己定了死罪。
谁都有资格痛苦,唯独她没有。
她是腐烂的苹果,孤零零地留在耻辱开始的地方,任由丢弃,任由踩踏,只剩残核,与泥泞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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