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王刺史差人送了拜帖过来,请世子殿下前往桂闽楼一叙,称是在此专门设下了宴席,预备同众官一起为他接风洗尘。
“这老东西恐怕早知我们来意,担心您回京后弹劾,这便开始讨好了。”徐世忧十分不屑,甚至不愿意换套衣服,仍穿着那身道袍倚在门边。
两个小侍女正在为李屹炱宽衣束带,他父亲还没死,就已经穿上了五爪蟒袍。宝蓝色艳而不俗,更显得身段欣长,头顶白玉冠,衬得肤白而唇红。眉黑而长直,锋如利刃,下压着一双炯炯风睛。亏得是脸骨阔落的好,撑起了这娇娇好女般的五官,不然哪有天潢贵胄的气派。
“徐先生不必担忧,见招拆招而已,这么大的事情,想瞒是瞒不住的。今日就不必陪我赴宴了,您自行去找找他的马脚吧。”世子道,脸上的弧线连成一道美好的微笑,只是看久了有些许瘆人之感,大约皮笑肉不笑都是这种僵硬面具,但又有谁会来拆穿他呢?
桂闽楼中歌舞升平,身姿婀娜的舞女在大厅中倾情展示,旋转裙摆像一朵朵绽放的鲜花,乐工音匠垂首抚琴敲钟,宴席上觥筹交错。
因着摸不准世子脾气,没有人敢开口恭维,还是王刺史带头举酒贺词,其他人才逐渐跟上。他并不像传说中那样倨傲且脾气古怪,相反,比一般官员还要平易近人,甚至连主簿这种职级的小人物敬的酒也一一饮下。
热气涌上头后,人会不自觉的放松下来,酒过半场,王刺史才正式开始打探:“不知世子殿下预备在城中呆几日?下官好提前安排。霆都不比京城,甚是偏远物瘠,真是怕怠慢了您呐!”
李屹炱的颧骨上也浮现出薄红,眼神涣散中透露出敲到好处的醉意,叫人分不出他的真实意图:“王刺史此言差矣,我观霆都城在您治下,繁华宁静,正想着在此多歇几日。巧的是兄长要我替他丈量神州国疆域,记载各地风土人情,我得仔细考量一番,才能不负所托。”
刺史与长史不动声色的互换了眼神:“您愿意在鄙处歇息,这乃是霆都城的荣幸!还望殿下您回京后替下官多美言几句!”
世子笑着望他,并不搭话,又自顾喝了起来,直至月上三竿。
另一边,昭法同江豇好来到了城郊的钧司庙。
此庙规制并不一般,占地足有上千亩,各类建筑大殿和厢房百十余间。即使霆都城只供奉这一位神君,这足够叫人震撼,方才在半空中俯瞰时,还以为这里是个行宫。
“好阔气的神庙!师妹,你在京城的那个是不是都没有这么大?”江豇好十分兴奋,想要进去一探究竟。
可惜这庙门紧闭,昭法伸手托起链锁,发现孔中锈蚀颇厚,想必不是近期才封闭的:“钧司玄君功德深厚,法力高强,庙宇规制远超于我也很正常。只是城中再没有其他可进行祭拜的场所,为何要关庙锁门?”
“你的意思是那大神仙的消失会跟这有关系?”木偶小人趴到地上,想从门槛缝偷瞄里面。
昭法点点头:“倘若钧司大人尚在,碧諕就不用专门来提醒我了,本地主神修复你的封印阵,自然不在话下。”
变故突生,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同时从门槛内看出来,跟江豇好对上视线,双方都吓了一跳。木偶小人弹射后退,抱住昭法的脖子就开始告状:“啊啊啊啊啊啊!吓死我了!!!师妹里面有人!”
他的惨叫惊起一片夜鸟,庙门里面传出抽拉门闩的声音,随后浅拉开一条缝隙,露出一个小童的脸来:“你们是何人?”
江豇好仍在气头上,却不忘恶人先告状:“你这死孩子,半夜趴地上做什么?吓死哥哥我了。”
对面也是颇为无语:“这是我家庙宇,你们在外面鬼鬼祟祟的,我还当是什么贼人呢。”
见他并不害怕木偶形态还能走动说话的江豇好,昭法便知道这小童也是有些道行的,便拱手示歉:“小先生莫怪,我乃汉水流域的昭法明镜真君,前来此处修补魔煞封印阵,顺道想来拜访钧司前辈,却未能寻得,小先生可否行个方便?”
听到钧司的名字时,小童的脸色明显不自然起来,更显得颓丧,却还是强提起精神应付:“原是天上来的仙人,我家师尊出去云游四方了,特留我在此看家护院。因着主人不在,着实很不方便请二位进来,还是请回吧。”
这话一出,昭法心中更是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钧司玄君原是雷泽出身的地灵仙,后受封于此,兢兢业业爱护百姓,怎么可能出去云游四方?
还没等她再问,那小童竟然直接把门关上了。江豇好给琨虹使了个眼色,这俩近日已呈臭味相投之势,琨虹即刻了却他的意思,将昭法和他托起,轻松跳过院墙。
只见庭院中已是杂草丛生,荒凉无比,里面的大殿横梁甚至都断了一根斜塌在地上。琨虹从那小童头上跃过,转瞬就到了他面前,江豇好又开始逗人:“我说小兄弟,你这不太礼貌啊,哥哥姐姐话都没说完呢。”
小道童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开骂,就见外面的天似乎亮了起来,几乎被火把映明了,马匹震得地面都颤动起来,显然是又来了一拨人。
无法,昭法和江豇好只能先被塞到偏殿躲了起来,木偶小人嘟嘟囔囔十分不爽:“推我也就罢了,师妹你可是天神,竟然也要受这种委屈!”
昭法伸出食指在嘴唇前比出一个嘘声的姿势,随后又小声安抚:“这是钧司前辈的庙宇,我无意破坏,来人是紫薇星宫的仆众,先让那小弟子应付一番也算省事。”
门外,徐世忧大喝一声:“守庙人何在?紫薇星宫来访,还不速速开门迎接!”
小道童再不情愿,也只能开锁。原因无他,神州国内所有庙宇道观都在紫薇星宫登记在册,年年要盘查清点,防止私自淫祀或侵吞百姓土地。若有不合格者,也有随时被取缔拆除的风险,甚至还有许多庙主要行贿送礼,只求得个好的评分。
“他们这样不怕得罪那些天神吗?”江豇好十分好奇。
“能在人间立庙的大多是飞升神,原始神的封地大多是名山大川星辰宙宇,没有祭祀场所。像钧司前辈这样受凡人爱戴的原始神,和我这种封有大河的飞升神都是少数。而飞升神始终是从地上来的,终归要受人皇的封正,若官府不认,气运便失了一半,会由正神沦落为野神。这也是大多数飞升神无法跨越王朝更迭的原因,各朝各代所信奉者,十有**是不同的。”昭法耐心给他解释了一番。
外面传来吱呀吱呀的开门声,听着就叫人牙酸。徐世忧骑在高头大马上,一手捋着自己的山羊胡,颇为狐疑:“此庙缘何不开?”
小道童并不惧他:“奉刺史之命关闭。”
徐世忧冷哼一声,他本就看那胖狐狸似的刺史不爽:“可曾向紫薇星宫申报过?”
小道童仍是横眉冷对:“霆都城只听过刺史和钧司玄君,不曾听闻过什么紫薇星宫。”
听了这话,徐世忧里面就要吹胡子瞪眼:“你面前的就是紫薇星宫主人,还不快快磕头认错!也不怕我拆了你这破庙!”
大门已开,里面的破败景象自然是一览无余。小道童也是够硬,一句不肯低头:“有胆量,你就来拆拆看!”
“你!”徐世忧刚想发难,可转念一想,世子尚且还在跟那刺史周旋,自己总不能在第一夜就撕破脸:“哼!我不跟你这无理小童一般见识。”
他挥挥手,数十个举着罗盘身着白袍的人便四散进了庭院。那罗盘上刻满精美符文,正是紫薇星宫专用的寻凶盘。
小道童双手背后,弹出一颗丸药,触到到地面便化成不可见的细微粉尘,连带着昭法和江豇好也被笼在其中。
“他果然有道行。”昭法感到自己的气息被隐没,与黑暗融为一体:“可能是被钧司前辈点化的徒弟。”
这样一番搜查,果然查不出个什么,只是院中神像塌陷,连壁画也都模糊不清,后院一处池塘不停冒出气泡较为蹊跷而已。徐世忧着急回去同世子汇报,便没有过多纠缠,只是临走时狠狠瞪了那小童一眼。
人群散去后,昭法二人走了出来,尚未开口,那小道童便抢了先:“你们离开霆都城,封印阵我自会想办法处理。”
江豇好朝他额头弹了一下:“你这小子好大的口气,你若有这能耐,怎么连这庙宇都维持不住?”
凡人修仙,自然是为了延长寿命,神迹不腐,日日如新。这小道童能掩盖气息行迹,却并不能维持钧司庙不朽,又何谈能搞定魔煞的封印阵。
小道童捂着红红的额头,委屈的要哭出来,吸吸鼻子看了看昭法,忽然就跪下里磕头:“请昭法真君不要为难于我,主人曾说过她有恩于您,若您想要报答,便不要插手霆都城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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