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上灰色大石块砌成的堤岸,河水荡漾,几百只艘船,或大或小,或停岸卸货,或张帆将行。
岸边胡饼子店里拍打面团的声音,街边汉子大口吃面臊子的咀嚼声,打着赤膊肩上挂着条灰黑帕子的短工,嘿嘿扛着沙包的声音……灰暗的天空,不过在码头上,早已热闹非凡。
站在船头,一路往上,虽然天色雾蒙蒙地,仿佛隔了一层面纱,周围已经却已经是熟悉的景象了。
终于到京都了!
李府管家一路行船往上,虽然办事耽搁了些许时日,不过走了水路两三日功夫就到了京都。
广平伯府
从西角门迈入,抬头望,红日不过初初探出头来,见日头还早,他与门口的小厮交代了一番,先去洗漱了,行船总归是不方便,又是有事在身,这几日,难免有些不洁,总要洗漱一番,才好磕头请安。这次虽然辛苦,不过事情还算办得漂亮,夫人必定满意。
穿过抄手走廊,停在雪竹居门口,举目望去,庭院内玉竹错落有致,微风吹过,一时只听见簌簌竹声,清净非常。
守在门前的两个丫鬟道了一声“嬷嬷好。”
右边的丫鬟悄声说了句“几位夫人姑娘都在呢。”
姜嬷嬷点点头,顺着她挑起的帘子进去。
满室的富贵印入眼帘,脚踩铺着龟背如意花纹的粘毯,穿过博古屏风,因着老夫人体虚,这会子烧着碳,把室内烧得暖乎乎的,伴随着沁雅的花香果香,满室生香,欢声笑语连连不断。
最上头坐着的就是如今的广平伯府的老夫人,姜氏。她看着不过四十岁上下,面色红润,一头乌发保养得极好,在头顶梳成一个圆髻,耳边带了一对很是翠绿通透的耳环。
“母亲,您上次说在松山寺看见的猕猴,我昨个特意带着珍姐儿去瞧,半个影子都没有瞧见,却吹了一天的冷风,险些着了风寒,您莫不是框我的不成?”
开口的是坐在右侧第一把玫瑰椅上的李三夫人,她面色红润,笑眯眯的一双眼。一头青丝高高挽起,带了一只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穿莲青色刻丝缎面袄。
李老夫人的嫡亲儿媳,在老夫人面前很是得脸,人说话也风趣俏皮,府里没人不喜欢的,人缘极好。
赵老夫人闻言隔空点了点她了,对众人道:“我道是什么稀奇的,松山寺的猴子没看着,现成的,倒是有一只泼猴!”
坐在她斜对面穿秋香色襦裙的赵二夫人眼神一转,放下高几上的干果。问坐在斜对面的金连珠, “三弟妹,你听没听说过—— 一山不容二虎?”
金连珠疑惑,点点头,“二嫂这话是何意?我虽然不曾迈学堂,这句话,还是听说的。”
袁安欣见她接话,接着说 ,“那一山也不容两猴,你这只漂亮的母猴去了,山里的猴子怎么敢出来,岂不是自行惭愧,哪里还敢见人!”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无不掩面偷笑,甚至连最是自持身份,严肃的李府大夫人,李伯爷的嫡妻,安氏都抿嘴笑了起来。
金连珠一听,气得满脸通红,“好啊好啊,你们都合起伙来欺负我,看来我也是讨嫌,不如早早离去,省得留下碍眼。”
罢了,把身子侧到一边,掩面作哭,就要起身往外面走。
姑娘婆子们三步做两步,自然是拦着拉着。
“好了好了,三弟妹,是我的错,怎么就要走了呢?”
李二夫人嘴角一嗤,下一秒又堆起笑脸,忙起身拉了拉她,给她赔了不是。
见她整个人倒在婆子怀里耸着,笑笑:“不如我给三弟妹斟茶赔礼?”就要叫丫鬟上茶。
三夫人一下从婆子怀里抬起头,脸色红润,哪有泪水,众人才知她是假哭,噗呲一笑,“不过是玩笑罢了,我怎么敢劳烦二嫂给我端茶。”
不过眨眼的事情,三夫人已经和二夫人手挽手,两人言笑晏晏,相互打趣。
一旁静坐的大夫人轻轻扯了扯嘴角,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又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
李老夫人见两人作怪,眉眼微挑,“你们这些冤家。”
抬头望向左右,“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仙桃端上来,不然这些猴儿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呢。”
说罢,众丫头忙道是,连忙端上了桃子上来。
这桃子是特别培育的品种,比往年的桃子脆,甜。听说是从江都那边进贡而来的,总共才得那么几框。
太后娘娘恩惠,各宫都赏赐了一些,余妃娘娘想着“大皇子妃娘娘有孕在身,图个新鲜。”
就都给了大皇子妃娘娘,皇子妃又孝敬,又匀了一些给老夫人,遂李伯府也得了那么一些。
被丫鬟们切得细细的几块,摆放在瓷白的盘子里,一些还用青盐腌制一番,旁边另有其他瓜果一起,上面细致的摆了银叉,方便夫人姑娘们品尝。
李三夫人伸手捏起叉子,还未吃,看起色泽,观其颜色,就大为赞叹,“闻起来清甜,口齿生津,果然是难得的嘉果。”
遂对着老夫人说,“母亲,这闻一闻都能多活十年啊,怎么舍得吃啊!”
姜氏笑着摇了摇头,“你真当是仙桃呢。”
金连珠双眼认真,说得姜氏心花怒放。“母亲赏的,说是仙桃不为过。”
又转过头来对李大夫人说,“还是大嫂有福气啊!”
大夫人微微一笑,伸手抚了抚鬓角,“是娘娘恩惠。”
一双玉镯显露无疑,颜色翠绿,玉质细腻,油性十足,这般的和田玉,也是少见的。
她眼神微闪,面上更加热情。
大皇子是当今皇上的长子,皇子妃娘娘则是出自广平伯府,是大夫人的嫡亲女儿,今年的三月迈进了宫门,做了皇子妃,如今又有了身孕,再有福气不过。
见三夫人八面玲珑,其他人也不甘其后。
姜嬷嬷就是在这当头进去,众人恭维大夫人,便默默地走到老夫人的后面,等到日头高了,众人散了,挥挥手叫下人们出去,才说起了事情。
“……这会李管事在外面候着呢。”
李老夫人姜氏挪动挪动坐着快僵了的身子,顺着姜嬷嬷伸出的手起身。慢慢走到门边,在廊庑下,举目望去,但见亭台楼阁,无一不精,花光柳影,竹风飒飒,李老伯爷爱竹,这雪竹居也就种了许多竹子,夏日里虽然凉快,冬日里就太清幽了。
“青归那,这几日如何?”李老夫人眯了眯眼,秋冬时节,日光虽然好,也不改其晃眼。
姜嬷嬷回想着,“……四老爷那,一切都好。”
“湘晴,你说,这杨府姑娘是不是就是青归的命定人呢?”
小儿子的婚事也是坎坷,来来回回这么多姑娘,没有一个顺利的,这位杨府姑娘,目前看来,是个有福气的,这一月来,青归那,都顺顺利利的。
姜嬷嬷劝她,“杨姑娘是个整齐孩子,又有福气,这回就应该是了。您也可以放心了。”
一边扶着她进门,姜氏畏寒,早年生四爷的时候,落下的病根,一到冬日里,就浑身冰凉,这几日又降温了,还是不要着凉了。
“再看看吧。”
要转身进入内室时,想起什么,“……李管事还在吧,给他包点银子,赏一桌酒席,我就不见了。”
“我今日找你来,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赵柏行放下手中的茶,疑惑道:“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觉得莫名其妙,前几日秋收完毕,他正要松一口气,又逢同僚周大人身体不适,他帮忙顶班,忙着公务,日日早出晚归,核对清点数量,需得小心仔细。
母亲不过妇道人家,官场上的事情怎么能对妇人说起。
袁氏见他全然不知什么,憋了一口气,亏她这几日忍了又忍,感情人家是半点都没放在心上。
索性也就不兜圈子,直说,“那日广平伯府来人,你就半点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赵柏行愣了一下,笑笑:“母亲,您这是什么话,广平伯府来人拜见,这事我当您知道呢。”
送来的礼品都叫人抬来了居安苑,袁氏不会不知才对啊。
“我正是知道,才要问你,你是个什么章程,人家千里迢迢来送礼,有重修旧好的意思,我看你这几日半点预备回礼的意思也没个。”
接了人家的礼,也留人吃饭,还叫了赵管事好生作陪,这意思难道还不明确吗?她应当还没有耳聋眼瞎吧!
但是迟迟没有回礼这是什么话,赵府还没有拮据到这个地步吧。
赵柏行还以为是什么呢,看来赵管事没有把那日广平伯府提出要拜见老夫人的事情告诉她,这样是最好不过了,要是母亲在中间掺和,那也是麻烦。
他随意应付几句,“母亲的意思,我自然是知道,这几日忙,倒是忘记了这事情,过几日我就交代赵管事去办。”
袁氏也不想逼得太紧,当年的事情也是难看,不过与广平伯府本就没什么大的干系。他应下就好,后面的事情她自然会一一过手。
要叫袁嬷嬷去端鸡汤,又说,“……早早的炖在灶上,你看起来清瘦了些许,公务再忙也要顾念着身子。”
赵柏行点点头,“我心中有数,母亲不必担心。”
他接过鸡汤,一边喝,一边听袁氏的絮叨,一碗鸡汤要见底时,才听她说,“我昨个看了日子,今年蓉姐儿就要及笄了,你有什么打算吗?”
袁氏也不记得这件事情了,还是昨个许氏来请安,小心翼翼地问起,家中对大姑娘的婚事是怎么安排的,需要她那边帮忙留意留意吗。
她是继母,身份上多少有些别扭。她不想插手不行,伦理上她是母亲,插手也不合适,到底是继母,平日里和大姑娘也不亲,上面还有她祖母和父亲呢,也轮不到她做主。
袁氏才意识到,蓉姐儿早到了相看人家的时候了,一转眼,日子也是过得真快啊。
赵柏行舀汤的动作一顿,半响,汤匙中的汤汁原封不动,放下剩下小半碗的鸡汤,擦了擦嘴角,缓缓道,“这事,母亲自去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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