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15.

章太后可能是知道了点什么,果然存了心思刁难皇帝。

秋容进来禀报,说皇帝在屋外的院子里候着,来例行问安。

彼时章太后早已经起身,在顾云深的服侍下用罢早膳,此刻捧一本闲书,斜侧侧颊,指腹揉捏太阳穴。

顾云深跪在她身前,朝堂上衣冠齐整的大人,此刻如宦人小厮,低眉顺眼地为太后捏腿。

“嘶。”章太后卷起书,打了他的脑袋:“用力这么重,是要捏痛哀家不成?”

顾大人连忙低头认错:“臣再轻一些。”

章太后伸手,指甲慢悠悠擦过他绯红的脸蛋,红唇轻启:“知道就好。”

秋容上前:“太后,陛下来了。”

“我知道。”章太后不为所动,再度摊开闲书,慢条斯理地翻阅:“来便来了,他性子不好,如赵太傅所言,当得一番磨砺,让他在屋外候着吧。”

秋容浅浅一笑,垂眸应和:“是,太后。”

屋内温暖如春,五六座大白云铜炉里的银丝炭,不要钱似的熊熊燃烧,不时便有宦人进来添火,生怕那银丝炭填不满巨大沉重的铜炉。

秋容拂开门楣下挡风的竹帘,望向门外等候的皇帝。

从前皇帝从来不问安,所谓的晨昏定省,全都委托给王岳代劳,只有章太后叫他来,暴君才会心不甘情不愿地上慈安宫。

自皇帝继位十年间,仔细数数,竟然没有主动来拜谒过一次。

本朝极看重孝道,也因此,皇帝得了不孝的骂名,再加上沉湎享乐,性情暴虐,因此失了贤德,难以服众,是故朝中大臣都不将他放在眼里。

章太后大约是有意骄纵,放任自流,将他养成现在这般名声恶臭的境地,就连章、赵两家为排除异己而杀的人,也都推到皇帝头上。

宋晚星穿过来没两天,就明白了其中缘由。

从前赵明鼎做他的老师,便刻意放任,使皇帝疏于学习,时至如今大字不识一个。

更甚至,即便皇帝犯错,赵、章二人也从不惩罚,相反还会告诉他,他是皇帝,是天子,那么他做什么都是对的。

很难说这不是另一种郑伯克段于鄢。

昔日王祥卧冰求鲤,芳名享誉世人,得至魏晋三公尊位,他今日何不效仿之,以身入局,图谋置之死地而后生。

宋晚星是个行动能力很强的人,主意既定,心中有了筹谋,他就抱手作揖,恭敬地问道:“秋侍史,不知母后可已醒来,儿臣前来向母后请安。”

秋容嫣然一笑,立在遮风挡雪的屋檐下,望向寒风中披了貂绒大氅的皇帝。

风雪仍在吹刮,把皇帝那张脸吹得面无血色,因为严寒,两只露出来抱拢作揖的手冻得通红,鼻尖也是红的,唯独那双眼睛十分明亮,在兜帽下熠熠生辉。

王岳侍立一旁,为皇帝撑伞,雪花扑簌簌落到伞面,有的吹到皇帝肩头发梢。

秋容笑着说:“陛下来的不巧,太后本已醒了,这会儿身体不适,又睡下了。陛下不如回去,下次再来吧。”

章太后若不想见他,或是存心叫他难堪,那么无论他来慈安宫多少次,章太后都不会轻易接受他的问安。

宋晚星拘谨再拜,恭敬谦卑道:“既如此,儿臣当事母后身体康健,我便在这里等着,等母后醒来召见。”

秋容哼笑,笑盈盈地打趣:“从前都是王掌事代陛下来问的安,怎么今日陛下亲自来了,还要让掌事的跟着呢?”

王岳低头不答,宋晚星想了想,回头对王岳道:“你去宫门口的屋檐下,等着吧。”

“陛下身子骨孱弱,连药石都不曾断过,奴婢岂能将陛下孤身置于大雪中?”王岳不太赞同皇帝的做法。

皇帝浅笑,拍了拍他握伞的手,那手十万分冰凉,冷得人打寒颤,王岳皱起眉头:“官家,要么过一会儿再来。”

“不用,我没事,大不了撑不住晕倒,你再送我回宫就是。”皇帝心意已决:“退下吧。”

王岳从来没见皇帝这么倔,打定主意就绝不回头,非得达成自己的目标不可。

他见皇帝神色坚定,心中一惊,便不再多言,合上伞退去了慈安宫门前。

轿夫们都在等,王岳给他们赏了碎银,打发道:“过一个时辰再来吧。”

轿夫们领了银子,受宠若惊,兴高采烈地散了。

宋晚星孤身站在大雪中,长安的风比从前更加凛冽,风刀子人脸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风刀霜剑严相逼,落在颈窝的雪花化成雪水,浸入衣领深处,叫人冻得瑟瑟发抖。

皇帝站的越久,脸色越白,单薄的身形快要撑不住似的,每当秋容以为他摇摇欲坠地就要倒下,他偏生又挺了挺脊背,恭敬万分地站直回去。

实在太冷了,而宋晚星又是个极度怕冷的人,上班多年的积蓄,能被一个冬天的空调用光那种。

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惊讶,到了不得不这么去做的境地时,他竟也能硬生生地撑下来。

从天亮站到天黑,大雪途中停了一两个时辰,复又纷纷扬扬地洒下来,到最后,他眼前已经发花了,只有白茫茫一片雪地,令人头晕目眩。

四肢是僵硬的,双脚更是快要感受不到。

秋容失声惊呼:“陛下!”

那直直站着的单薄青年终于倒下。

王岳听见喊声,慌忙折返进来,刚走到被大雪淹没的皇帝身后,就见他周身的雪花扑簌簌往下掉,皇帝撑着雪地爬起来,重新跪住了。

“…官家,”王岳心情复杂,“咱们回去吧。”

宋晚星抬头望向紧闭的房门,摇了摇头,十分倔强:“今日问安未尽,我不会走。”

王岳叹气,扑通一声跪下来,举起伞撑过皇帝头顶,百思不得其解:“陛下从前并不亲自来请安,何故今日要这般执拗?”

宋晚星呼吸缓慢,他可能快被冻僵了,意识完全不清醒,浑浑噩噩地回答:“我既已成家,就该通晓事理,从前母后养我辛劳,新婚之后的头一天,我应当前来谢恩。”

“……陛下…”王岳苦笑,“真是懂事了。”

秋容想上前,到底止住了步伐,神色复杂,欲言又止,眼看着天色将暗,她返回屋中去见章太后。

顾云深在沏茶,眉眼温顺,衣衫半敛,千娇百顺的模样。

秋容瞥了他一眼,便视若无睹,向章太后回禀道:“陛下站了快四个时辰了。”

章太后呼吸微滞,掀开眼帘,目中精光闪烁,既惊讶又哂笑:“他这性子倒真是变了,果真一动不动地站了四个时辰?”

“是,大抵因腿酸,这会儿是跪着的了。”秋容有一说一地答道。

顾云深盒上紫砂壶茶盖,端茶奉回章太后跟前,柔顺乖静:“太后,请用热茶。”

“尝了吗?”太后问,顾云深答:“尝了,凉着的。”

章太后伸手,端起茶盏,忽的手一顿,在顾云深反应过来前,连杯子带茶水摔顾云深胸口,热水很快将裸.露的胸口烫红,顾云深惊慌失措地跪了下去:“太后!”

章太后眼底怒意一闪而逝,她很快收起怒色,似笑非笑:“今日这一遭,倒真是成全了他的好名声!”

秋容纹丝不动,只是问:“那么太后,见是不见陛下?”

“不见。”章太后薄怒未消:“他愿受冻,就让他受去!”

秋容低头应是。

章太后忽然问:“扬州那边来信了没有,祯儿年前能否返京?”

宋祯是先帝最后一个儿子,即是章太后亲生之子,不过先帝逝去后六七个月,方才出生。

因此朝堂上有人怀疑宋祯的身世,先帝缠绵病榻之际,如何与嫔妃欢好还令其有孕?宋祯刚出生时,流言甚嚣尘上,不过随着章家得势,没有人敢再讨论这件事。

秋容说:“回太后,年节前后,世子当能抵达京师。”

“能赶回来就好。”章太后松口气:“还是自己的孩子在身边贴心些。”

秋容笑了笑:“太后所言极是。”

顾云深跪坐起来,插了个嘴:“太后有心历练世子,方才十岁便令其随诸位大人巡盐,世子在扬州的好作风,臣也有耳闻,太后教子有方。”

有人夸自己儿子,做母亲的就很高兴,章太后亦不能免俗,闻言咯咯笑起来,伸手抚了抚顾云深的乌发,捏起他下颌道:“云深嘴甜,不妄哀家一番调教。”

“听嬷嬷说,顾大人的房中术也学得很好。”秋容适时附和。

“临安顾家出美人,且性子柔软,尽是江南软玉温香的风情。”章太后捏着顾云深的脸转来转去,俄而收紧。

顾云深微蹙眉心,章太后放开他,语气骤低:“只是怎么就入不了赵明鼎的法眼呢?”

“太傅眼高于顶,非寻常物可入慧眼。”秋容谦谨答话。

想到临行前家中嘱托,顾云深深吸口气,抬眼望向章太后:“何不将云深送到太傅府上?兴许是宫中…太过拘谨…”

章太后敛眉,陷入沉思,她忽然盯住顾云深的脸,文质清丽,眉毛是眉毛,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放到长安城里,骑着高头大马走一遭,必能成为多少女儿家的深闺梦里人。

只是——

章太后站起身,步至窗户前。

顾云深转过去,面朝她的背影跪着。

章太后伸手,格窗稍稍打开一条缝,掌握本朝最至高无上权柄的女人,微微狭眸。

他简直与先圣慈懿皇后的长相如出一辙,那是个很好的人,美丽,善良。

但是,好人,在这种宫里最不长命。直到死,她也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她死于万念俱灰。

“辞意,”章太后幽幽低语,“可惜他如今这般孝心,却不是给你的。”

顾云深略有不忿:“论及容貌,臣也享誉江左,难道真就差陛下甚远?”

章太后闻言回眸,顾大人眼耳口鼻眉,皆是人中龙凤,万里挑一,只可惜,那是辞意的儿子——

“……是啊。”章太后哂笑:“所以顾侍郎,还要加把劲才是。”

话音未落,只听身后的院子里传来惊呼,王岳冲上来:“官家——”

皇帝眼前发黑,上身不受控制,颓然栽倒,淹没于纷纷扬扬的大雪中。

除夕快乐,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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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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