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徐永亿的话,顾适的手突地一顿,转头看了她一眼。
却发现发话的人神情自若,仿佛丝毫不觉自己唐突。
他沉默着站起身来,把最后一个文件夹插进徐永亿脸旁的书立里面,然后无言地望她。眼睛快速眨了两下。徐永亿留意到他紧张的时候唇部线条总会异常地绷直,少见的不自然神色在脸上一闪而过。
放文件的地方就在徐永亿的脸侧,她没来得及侧身,只闻到一阵松木的香味在鼻前拂过。
“嗯,大概知道。”顾适的声音低沉但清澈,在静谧的房间里响起,撞到书架上又弹回到徐永亿的耳边。
徐永亿默不作声地勾了下嘴角,继续往前推着道:“那你怎么看?”
她总觉得如果自己此刻眼前有个镜子,她一定能看到此刻自己眼中那异样的光彩。说来也奇怪,她在日常生活从来不算是那种进攻性强的角色,但好像一遇上自己感兴趣的人或事,人就自发变异成那非洲大草原上的猎豹。
她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斜靠在书架上,双臂随意的环绕在胸前,就像刚问了人一嘴今天您吃饭了吗般的无谓姿态。
无声探索着眼前人的眼里有明知故问的玩味:还能怎么看?那天的相亲局回来后,那边就没了消息。况朱梅女士也意识到那边的态度,多少有点替女儿打抱不平,气道“呵,搞得好像我们看得上他儿子一样,闷葫芦的样子,一点也不讨喜。”
两人站的近,顾适看到徐永亿眼中流动的光彩来回扫射在他身上,让他有种自己成为了猎物的错觉。
他细微皱了皱眉,像是在思考出一种温和又不至于让场面陷入尴尬的表达方式来告诉对方他的态度。“抱歉,徐小姐,我只是对相亲这种形式天然的不感兴趣。”
徐永亿笑了下,听到他的回答,双臂从两侧松开,身体也直立起来,眼中的玩味消散了些。
“是不太认同?”
这是一种进攻的姿态。顾适好像听见那甜美的包装全然撕开的声音。他对两人空气中那明晃晃矛头指向自己的紧张感感到十分不自在,但同时,他也不知道,有一些模糊的类似于兴奋的心情好像又同时在心脏的暗层涌动。应着她的话“嗯”了一声,顾适不自觉地扶了下后颈来缓解这难捱的不适感。
徐永亿挽了下碎发别到耳后,就这么继续用眼神锚着他的眼说“我觉得这倒是场很划算的交易。”
一边说,她一边打量对面人。那人眼中的湖却依旧纹丝不动,波澜未起,这让徐永亿原本坚固的信心突然有了一丝松动。但因为心中早有起草好的计划,她压了压心中突如其来的慌乱继续把自己的话续上。
“我们两个,年龄合适,背景相当。父母那关不用说,再加上彼此都是陌生人,纸婚的协定,仪式什么的走走过场给人看就行,不会费太多心力。再加上你现在是律所合伙人了,我想,已婚的标签或许对人更有说服力。”
她看到顾适的眉头拧得更重了,眼中有鲜明的,对她观点所抱持的反对态度。虽然这些天的相处下来,她已经多少知道不该用原来那套刻板印象来解读这个人,但眼下看到对方的反应与她设想的竟有如此大的出入时,她心中还是展现了让自己都感到陌生的不安。
可能他压根不是她理想的合作对象,徐永亿这么多年来通过私人案列数据输入所得出的一套精英男的心理模型在他身上完全失效。也有可能她确实是操之过急,在一个不正确的时机把一个路人甲视为了自己的稻草。
徐永亿心底已经渐渐明晰了对方的答案,沉默着把心中那未完的话头压住。她确实需要点时间来平息下心中带着些悔意的挫败感。她的视线已经从他的眼里撇开,随意放在旁边书架上某本文件书脊上,注视着标签,却读不进脑子。
她忘了自己当时是怎么走出资料室的,也好像忘了他们最后说了些什么来结束这场对话。
在一种短暂的解离状态后,徐永亿站在大厦的电梯门口前,想了起来。
顾适在她返回办公桌收拾包时走近她身旁,像是有些犹豫地向她缓声开口道“徐小姐,我只是暂时没有结婚的计划。”
徐永亿顿了一下手中的动作,头没抬道“知道了。”
然后她提包,快步走向门口。没想那人又跟了上来,徐永亿已经握上了门把,余光瞥到他的身影,只好又耐住性子停了下来。
她转头看他,顾适嘴巴微张着,像是还要说些什么,眼神中终于出现了徐永亿第一次见的些许慌乱。
又等了一会,等到徐永亿的眉头已经不加掩饰的蹙起,才终于听见他道“徐小姐,我是一个很慢的人。”
他的耳朵刚刚也这么红吗?在一种不解和恼怒混杂的心情里,徐永亿脑中无厘头地插播进了这条讯息。
忘了自己又是怎么敷衍的回应,暂未平息的恼意也让她顾不上解读他这句话的动机,徐永亿没回头,拉开门径直走了出去。
回到酒店,她打开冰箱拿出了酒店里配的威士忌,靠着床头柜,一边盯着电视柜发呆,一边一口一口地灌了自己半瓶。
在工作场合中,不是没有过比这更严厉的谈判失败。但她在每次遭遇拒绝后,仍能靠着自己的好口才和幽默来打圆场,而不是像几个小时前那样僵硬地戛然转身。
她不愿承认自己的在意。洗漱过后,乘着酒意,徐永亿慌忙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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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日子的推移,A市的秋意浓了又浓。
这对于豆蔻来说这同样也是个丰收的季节。智能化养老项目的推进很顺利。徐永亿知道对于这种具有极大改革性质的项目不该把野心放得太大,一开始便带领团队在两家展现了明显合作意愿的养老机构进行了试点运作。
没想到实践的初期效果不错,简明易懂的软件操作和体贴的功能设计让八成以上的老年群体的家属都在系统上进行了注册。后面随着这项系统在老年社区的名声流传开,不少养老院又自己找上了门来进行合作推广。
10月,豆蔻凭着这个项目获得了国家慈善基金会的一个小奖,之后不知怎么被A市政府的福利部门也注意到了,联系他们说希望能从他们手中接受这个项目,并承诺将给予更多的技术和资金支撑来使这个系统在全市范围内得到更大范围的推行。
这当然是不容拒绝的条件。
徐永亿的直属上司张蓉喜出望外,知道徐永亿有定期度假的习惯,特批了她半个月的假和一笔奖金。
徐永亿把这次休假的目的地定在了一个早就在她愿望清单上躺了许久的国度——冰岛,一个全世界寡言内向者的梦想故乡。
她住进了一个当地家庭专为背包客搭建的小木屋里,一个人独享这冰天雪地下室内篝火噼啪作响带来的静谧。
房东一家完美符合了她心中关于冰岛人的刻板印象——适度的礼貌与界限感,让人没有负担的热情和寒冷地区人们特有的寡言与散漫。她每天就搭着房东的车去市区,然后随着大街小巷的指示牌随意地在马路上逛着。遇到了开着的美术馆就进去看展览,走累了就在路边随处可见的咖啡小酒馆歇脚,读上几页自带的书或者店里供顾客翻阅的画册。
有时候读书读得入了神,外边的天色已经黑的浓郁。某个礼拜五的傍晚,徐永亿走在路上碰到迎面而来醉醺醺的一伙人,声音放得很低,但能听出是在激烈地交谈着什么。那群人里有个华人面孔的女士,路边等车的徐永亿留意到后多看了她几眼。两人视线对上,那个女人过来搭了几句话。是个韩国人,她带着扑面的酒意和栀子花的淡香水味问她是一个人来旅游的吗,徐永亿知道自己没捞着同乡,切换语言系统用蹩脚的韩语回应了几句。
那伙人没怎么在意离了队伍的同伴,只停了脚步继续谈话,其中一个白头发的洋人看了徐永亿一眼,朝她友好地笑笑。他们零散地靠在路旁的壁画墙上等着这两位东方的同乡萍水的寒暄结束。
韩国女人的英语不太利索,两人的对话只能停留在旅游手册的入门章节。一阵带着雪粒的寒风袭来,徐永亿紧了紧大衣,望到了女人手中握着的半瓶风味朗姆酒问能不能给她喝一口。女人没犹豫,明媚地大笑了声,给她擦了擦瓶口把整瓶都塞进了徐永亿的怀里。两人来回的眼神中都明了,如果她们语言互通,应该会有机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徐永亿没推辞,笑着道了谢接过酒瓶,抱着它转身去支路多的路口打车。回到家,她写了两页的日记,照例地在布满星光的夜幕下心思宁静地入睡。
在冰岛的时间过得快且静谧,徐永亿感到此前在奔波工作中流失的能量一点一点地回到了自己身上。但她还是不满足,本来只租了一个星期的小木屋,徐永亿没有犹豫再续订了一周。
只可惜,天不由人意。
徐永亿这边已经快在冰岛的时令下养成了新的生活模式时,就突然在某天接到了同事的电话,看到来电名字她本能地长叹了口气。
“徐姐,公司前段时间接了个和A市律师协会合作的助学项目,他们后天组了个饭局要谈一些项目的细节。张总说,这次协会的负责人你认识,让你代表我们去出席一下。”
亲爱的、老相识的同事真是一句寒暄的废话不说,直接开门见山,徐永亿顿时被一口气噎住,默了半天没说话。
她此时正坐在热气氤氲的桑拿房,望着窗户外的星空,脑子慢慢地开始启动。消化了电话那边的消息后她便草草答应了下来,在软件上订好机票后,徐永亿悲哀地仰头长叹了一口气。
她能拒绝吗,能。她会拒绝吗,不太会。
叫助理把这次合作项目的相关文件发来,徐永亿在小木屋里硬是呆到最后的日期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冰岛。
徐永亿是下午三点到的A市,助理小周早早就在机场门口等着,徐永亿把行李给他,让他去车上等自己,然后又从包里拿出化妆包进到卫生间给自己化了个商务场合的淡妆。
对方饭局约的是六点,徐永亿到的还算早,就先去旁边的咖啡厅呆着打发时间,顺便又拿出这次合作的文件再看了一遍,圈出了几个对于基金会工作有待细化的条目以供之后讨论。虽然她也知道,这种饭局酒过中旬就基本不会出现任何有关工作的内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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