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受欺

“原本我们早说要来看看四妹妹的,只是四妹妹还在病中,不好相扰,一拖就到了现在,四妹妹不要责怪才好。”三姑娘说着便坐到阮青钰旁边,笑得一脸亲近。

钱先生说的没错,上一世,阮青钰确实心窍不通,说好听是璞直,不好听就是蠢。谁说两句面上的好话,便以为是和她亲近、对她好,就算之前被欺负过,也好哄得很。

放在从前,再多两句话,阮青钰就要被哄好了。说来可笑,三房之中,只有三老爷是有功名的读书人,女眷中只有三奶奶郑氏是读书识字的,都说读书明理,他们教出来的女儿,却只会读书,人心筹谋的事情一概不通。

也是,三老爷自诩雅士,又是一城主簿,每天忙于应酬唱和,从不管女儿。毕竟女儿不比儿子要继承家业,还有家塾教学,他也就懒得省事。就连阮青钰进学之前的启蒙,也是三奶奶教的。

三奶奶是个急躁的直肠子,不善也不喜交际,也不会交女儿如何交际。每当三房受欺负,三奶奶最大的底牌,也不过是豁出脸面去争吵一番,想以此告知别人,她们不是任人欺负的。

三老爷既不教导女儿,更不会在意妻子。没有人维护三奶奶,她只能靠道理来维护自己。她告诫阮青钰的唯一法则,就是凡事越不过一个“理”字,只要自己不做错事,就能直起腰杆。

因为做事情总要占住“理”字,三奶奶日渐变得要强爱钻牛角尖,性情愈发急躁,一旦发脾气就暴烈收不住,阮青钰小时候没少挨打,却没被细致教过道理。她在母亲终日焦虑的情绪和严格的管教下变得懦弱糊涂却偏执。

三奶奶自己是读书人家的女儿,也曾因读书识字被人高看,只督促女儿在家学好好念书,要比别人念得更好,纵然女孩子不能科考,但书中自有黄金屋,书读得好了,自然就什么都知道了,养成闺秀的样子,将来说亲,也有平常女儿家不具备的优势。

除了读书,三奶奶也教阮青钰一些女工、管家之事。可这些,三奶奶自己也是稀疏平常,阮青钰能学到的就更有限了。

二姑娘、三姑娘不过是吃准了她傻,可玩弄于股掌之间。她们看不上阮青钰,自觉高一等,不与她为伍,但凡是能用上阮青钰的时候,却从不客气。

阮青钰笑笑,“嗯”。再无其他回应。

两人见阮青钰今天这样沉得住气,也不知怎么接话了,只得直入主题,“听说你今天从学堂回来,遇到大伯他们了”。

原来是为了打探贺云晟。阮青钰只是笑着,“嗯”。

见她不搭话,三姑娘索性问得清楚,“还有什么别的人吗?”

“有。”

“那是什么样的人啊?是昨天招待的贵客吗?”

“不知道。”

“你不是见着了吗,怎会不知?”

“我见似有客人,就低了头,没看清是什么样的人。”阮青钰一脸无辜。

“你……”,三姑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就差把废物二字说明白了。

“眼看天晚了,就不打扰四妹妹了。”二姑娘扯着三姑娘走了。

阮家不敢惦记贺云晟,不代表姑娘们不惦记。阮星钰不禁想,如若知道贺云晟的真实身份,不知她们还敢不敢起这念头。

阮星钰今天见到大伯、林深与贺云晟在一起,就大概猜到了,阮家的贵客还真是贺云晟,但听说是皇商家的少爷,姓梁的,若不是上一世曾呆在贺云晟身边两年时间,她还真怕是自己认错了。

贺云晟化名而来,屈尊降贵宿在阮家,所图应不会是小事。

阮青钰拼命回忆,可惜前世这时候,她还只是个半大孩子,为数不多的小心思,都扑在林深身上,不记得这时候春晚城有什么异事。若说和阮林两家相关,最大的事情莫过于抄家,那也是十年后的事情了。

想起阮家被抄家,阮青钰心头打了个冷战。阮家素日待她不过尔尔,在她奔向林深时不曾为她争取过一丝一毫,在她跟随林深后,也就将她在族谱除名,她从此一生流落,连姓名都不再正当。

本以为阮家败了,她也不会伤心,可她忘了,她的父母妹妹弟弟,都是阮家人,荣辱与共,割舍不了。也无论如何,阮家养活了她,血脉宗族,让她生来不至于在最底层,让她在未出阁时,憋屈着过了一段饿不着穿得暖的日子。

成年男子斩首,未成年男丁流徙三千里,女眷发卖。母亲不堪受辱,一头撞死在阮家被抄那天。妹妹被卖去不知何处,弟弟夭折在发配路上。阮青钰闻讯赶回来,只赶上父亲斩首,她只觉得眼前是铺天盖地的红色,黏糊糊的,林深捂住她的眼睛,不忍她再看。

为什么?这个疑问在上辈子就不曾解开。

阮家只是普通生意人,处事谨慎,从不张扬生事,未曾与人结仇。父亲为官,不过是最微末的小官,也从不拿大,绝无吃拿卡要。阮家被抄的罪名是窝藏贡品、意图谋反,阮青钰是一个字也不信。

阮家败了没几日,林家也被以同样的罪名抄了个干净。当年林家已故的老太爷和阮老太爷于年轻时一同发迹,在荒芜中挣下一片家业,两家败也败在一起。若说其中没有隐情,谁人意能平。

阮青钰忽然想到,林家人入狱后,她和林深用最后一点银钱打点,去见了林深的母亲林大奶奶,母子痛哭后,林大奶奶看到阮青钰,忽如疯癫般要扑向她,口中不停说:“是你,就是你,你误了我儿,误了我林家最大的希望啊!若不是你,我儿可是要入仕拜相的,那我林家,就不会应了此劫,不会落得家破人亡!我们辛辛苦苦经营多年,老天又赐我深儿,全都被你毁了!该下地狱的,是你!是你!”

阮青钰当时吓坏了,只当是林大奶奶怨她拐走了儿子,不做他想。现下想来,林大奶奶似是早都知道林家或有劫数的。如果是这样,那林家对林深,就不是普通的望子成龙。林深自小有神童之名,林家对林深报以极大的希望,指望他仕途通达,难道不只是为光宗耀祖,更是希望他能带领林家避开此劫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林家人应该恨她。她自己,都应该恨自己。

“姑娘,这饭还吃吗?”

阮青钰看着已经凉了的饭菜,炒茄丝和酱碟,是够清淡的。

大房管家,日子自然不差。二房在生意上有一些帮衬,更有老太太补贴,二奶奶的娘家生意做得也不错,也算滋润。唯有三房,三老爷虽然拿些微薄的俸禄,也有些俸禄之外的收入,却还不够自己应酬人情的。三奶奶是教谕的女儿,清水衙门,家中过得紧巴,自不会补贴女儿。三房只能靠公中份例过活,不说其他,便是吃肉,一月之中,也是有数的,就算精米,也不能顿顿吃。

即便如此,凡是有好的香的,二房也总要想尽办法多得多占。大房当家,不会吃亏。吃亏的就只能是三房。

上次阮老太太过寿,三家人凑钱摆宴席祝寿,三房的那一份交了,二房却哄着三老爷从他自己的体己里把二房那一份交了,二老爷还哄得三老爷不和任何人说这事儿。等老太太过寿那天,二房又弄来些不值钱的花啊朵啊,看上去轰轰烈烈的,老太太高兴得和来贺寿的亲友直夸二老爷孝顺用心。等宴席散了,老太太就默许二房把几件最好的贺礼直接拿回了二房。

后来这事儿还是让三奶奶知道了,她是个要强的人,却是个实心肠,只会直来直往。忍不了的时候只会去吵闹,不得其法,争不回来什么,还要被三老爷训斥。

她就只能苦一苦自己,尽量紧着孩子,再舍去不十分必要的开支,苦心经营,精打细算。十一岁上阮青钰长个长得快,三房没有备用的料子,竟一时做不出合身的衣服,最后还是拿三奶奶的衣服改了应急。而五姑娘穿的,也常是阮青钰的旧衣服改的。

若家中贫困,这也是平常事。但明明家中谁都有,只有阮青钰母女过得不像一家人的日子。

父母指望不上,可叹的是,上一世的阮青钰自己也是混沌着的。

她记得自己曾偶然间得了一件粉白嵌银丝缎袄,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穿上去最衬人了。过年时,她高高兴兴穿了去听戏。却被二姑娘、三姑娘说了这衣服不适合她,三姑娘还说他有件藕荷色的袄子才穿了几次,和新的一样,最配阮青钰了,提议和她交换。阮青钰本来不想换,奈何二姐姐、三姐姐舌灿莲花,哄得她用最好的新衣裳换了件半新不旧的,还觉得人家是为她好。

如今,阮青钰已经不是十来岁的小姑娘了,活了三十几年,她明白了一件事情,若是自己刚强、明智,便是别人来加害,也是有限的,就算是处心积虑害成了,自己没有错处,就只需要恨别人,这样的恨,是容易的,一但知道真相,报复起来也是可以手起刀落的。

人最怕的,是自己立不起来,别人纵有错,你也不是对的,恨自己才是最难的。

人最难越过的,是自己。

阮青钰只当是自己曾积德,有这样再活一次的机会,她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能强过原来多少,但至少比原来多知道很多事情,比原来多经历过离合悲苦。

苦难从不是能让人变得更好的良药,但她从那些苦楚中一次次活下来,总是要有些脱胎换骨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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