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爱”与“痛苦”,伊芙用那种陈述科学事实的语气说,那是冗余的、影响判断的干扰项,在“优化”过程中被移除了。
她接受了这个设定,如同接受空气的存在。百年来的每一天,都在强化这个认知。
直到今天,她问出了那个关于“死亡感受”的问题。
直到伊芙,给出了那个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干涩的回答。
直到此刻,她坐在这片永恒的寂静中,左胸腔内那片被穿刺过的区域,仿佛有一个不存在于物理层面的、细微的虚空,正在缓慢地旋转。
房间内的光线,随着预设的时间程序,逐渐由“晨光”转变为“午后”的明亮,再过渡到“黄昏”的暖橙。
白芷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坐姿,像一尊被遗忘在时间之外的完美雕塑。
门外,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不是伊芙,伊芙的脚步声更加清脆、笃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这个脚步声更轻,更谨慎,带着一丝犹豫。
门滑开了。
站在门口的是伊芙的副官林晚。
她依旧穿着那身干练的副官制服,手中托着一个银色的托盘,上面放着一支装有淡蓝色液体的注射器。
“例行生理监测与营养补充。”
林晚的声音公式化,但她的目光,快速地在白芷脸上扫过,又落在她左胸口的衣物上,似乎想确认那里是否真的毫无痕迹。
白芷抬起头,平静地看向她:“请进。”
林晚走进来,将托盘放在桌上。她拿起注射器,动作熟练地排尽空气。当她的目光再次与白芷接触时,白芷清晰地看到,那眼神里混杂着一种复杂的情绪——
有职业性的冷静,
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还有……一丝更深沉的,类似于愧疚的东西。
这种眼神,白芷并不陌生。
百年来,林晚偶尔会流露出这样的神情,尤其是在一些特别“激烈”的实验之后。
“今天……辛苦了。”
林晚低声说,声音几乎含在喉咙里。她示意白芷伸出手臂。
白芷配合地卷起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臂。针尖刺入皮肤,冰凉的液体缓缓推入静脉。这个过程没有任何痛感。
“这是我的功能。”
白芷回答,语气没有任何波澜。
林晚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拔出针头,用消毒棉签按住针眼,尽管连微小的血珠都不会渗出。
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原处,沉默了几秒。
室内只有虚拟黄昏的光线,在两人之间流淌。
“伊芙博士她……”
林晚似乎斟酌着用词,
“她只是……太执着于找到答案。”
“答案?”
白芷抬眼,直视着林晚,
“关于什么的答案?”
林晚似乎被这个问题噎住了。
她避开了白芷的视线,低头整理着托盘。
“关于……‘存在’的答案吧。她总是想理解最本质的东西。”
这个回答太空泛了。
白芷没有继续追问,她知道从林晚这里得不到真正的答案。
林晚是伊芙最忠诚的副手,她的忠诚里,掺杂着白芷无法理解、但能清晰感知到的个人情感。
林晚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她再次停下,背对着白芷,声音轻得如同耳语:
“有些问题……或许不问,对大家都好。”
和之前每一次隐晦的提醒一样,带着一种无奈的告诫。
门再次关上。
房间里只剩下白芷一个人,和窗外逐渐沉入“夜色”的虚假星空。
林晚的话,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伊芙的异常,林晚的欲言又止,自己体内那些无法解释的“记忆碎片”和刚才那瞬间的“抽搐”……
所有这些碎片,似乎都在指向某个被严密隐藏的核心。
某种东西,正在这具永恒的身躯内部,悄然苏醒。
不是情感,而是一种……探究的本能。
她重新走到观测窗前。外面的宇宙影像,已经切换至深邃的夜空,繁星点点,银河如带。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玻璃上,缓缓划动。
一下,又一下。
那不是随意的涂鸦。如果仔细看去,会发现那是一个反复书写,又迅速被她自己抹去的词语——
一个在伊芙醉酒梦呓中出现过,在林晚复杂眼神里隐含过,在她自己破碎记忆碎片里闪烁过的词语。
一个不应该存在于她认知里的词语。
那是……她的名字。
真正的名字。
就在白芷全神贯注于指尖无意识的书写,试图从那模糊的印记中抓住什么时——
“嘀。”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电子音,突兀地在房间内响起。
不是来自送餐口,不是来自照明系统,也不是来自门禁。
声音的来源,是那张光滑如镜的书桌台面。
白芷猛地收回手,转过身。
只见原本空无一物的台面中央,竟然亮起了一个小小的、不断闪烁的蓝色光点。
光点只有米粒大小,却像一只窥探的眼睛,在昏黄的“夜色”中,固执地闪烁着。
那不是房间内任何已知系统的接口!
她的心脏,那颗刚刚被穿刺又完美愈合的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着,没有加速。
但她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凝滞感”。仿佛时间在这一刻,为她而停顿。
她缓缓走向书桌,赤足踩在地板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她低下头,靠近那个闪烁的蓝点。
光点在她靠近的瞬间,闪烁频率骤然加快,然后,投射出一行细小的、由光线构成的文字,悬浮在台面之上。
那文字并非通用语,而是一种极其古老、复杂的代码符号。
这种代码……她认得。
并非来自伊芙赋予她的知识库,而是源自那些被她定义为“随机放电”的破碎记忆碎片深处!
代码的含义,如同早已刻录在基因深处,自然而然地在她脑海中浮现,带着一种冰冷的、宿命般的寒意——
【“普罗米修斯”,并非盗火者,而是祭品。】
文字只持续了不到三秒,便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去,消失无踪。连同那个蓝色的光点,也一同湮灭。
台面恢复了之前的光滑无缝,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白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窗外的虚拟星空依旧浩瀚,房间内的“夜色”依旧静谧。
但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祭品……
谁,是那个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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