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基因说爱你

伊芙瘫坐在地板上,寒意顺着单薄的衣料钻透肌肤,蔓延至四肢百骸,仿佛要将她的骨骼冻成易碎的冰棱。

她维持着一个僵硬的姿势,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晕开细小的水渍,又迅速被寒意吞噬,就像她那些转瞬即逝的勇气与希冀。

此刻的她,活脱脱一尊被泪水浸透、抽走了所有支撑的石膏像,只剩满身的脆弱,在空荡的房间里摇摇欲坠。

白芷的那句话,如同来自深渊的最终审判,在她被酒精和混乱搅成一团浆糊的脑海中反复冲撞、回响。

每一个字都带着冰锥般的锐利,精准地刺穿她用自欺欺人编织了百年的防护网,将她藏在最深处的狼狈与不堪,**裸地暴露在空气里。

那话语的余威,像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她的神经上,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费力地仰起头,泪眼模糊中,只能看见床沿上那个平静得近乎神祇的身影

白芷的眼神里没有丝毫嘲讽,没有半分怜悯,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未曾泛起,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残酷的清明。

那清明像一面澄澈却冰冷的镜子,照出了伊芙所有的伪装与怯懦,比最恶毒的指责更让她无地自容,恨不得立刻化作尘埃,消失在这片让她窒息的空气里。

酒精带来的短暂晕眩和虚妄勇气,此刻正如同退潮的海水般急速褪去,留下的是一片更加庞大、更加冰冷的空虚,以及深入骨髓的恐惧。

她恐惧自己方才失控的举动,

恐惧那个带着绝望温度的拥抱,

恐惧此刻唇上还未消散的、属于白芷的吻痕,更恐惧白芷那双仿佛能看穿她灵魂废墟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的平静,是对她所有挣扎最残忍的漠视。

她再也无法待在这里,无法再面对这个由她亲手创造、用以永恒映照自身残缺的镜子。

每多待一秒,都像是在接受凌迟,将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割得鲜血淋漓。

伊芙猛地抬起手背,粗暴地擦拭脸上的泪痕,力道大得几乎要刮伤娇嫩的皮肤,可她浑然不觉。

她挣扎着,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过程中肩膀重重撞到了床脚,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那钝痛顺着骨骼蔓延开来,她却像是失去了痛觉般,依旧跌跌撞撞地向前挪动。

她甚至不敢再看白芷一眼,像个被当场抓包的仓皇窃贼,踉跄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了白芷的房间。

厚重的门在她身后重重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隔绝了她破碎的喘息、凌乱的脚步声,也隔绝了那个让她既渴望又恐惧的身影。

房间里,重新陷入了死寂。

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酒精味,以及白芷唇上、手背上,那属于伊芙的滚烫泪水的触感——

它们正在一点点变得冰凉,如同伊芙此刻的心,如同她们之间早已冰封的关系。

白芷依旧坐在床沿,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仿佛一尊入定的雕像,对外界的一切都无动于衷。

伊芙的崩溃,那带着泪水的吻,像一场短暂而剧烈的风暴,席卷而过,却未能在她这片被设定好的“荒芜”心湖里,激起任何一丝情感的涟漪。

她的世界,依旧是一片沉寂的荒原,没有风,没有光,也没有温度。

但风暴过后,某些东西,确实不同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的认知,如同水落石出般,突兀地呈现在她的意识深处。

那不是情绪,而是基于所有线索:

林晚的坦白、标本室的惊人发现、伊芙失控的拥抱,以及今夜这场崩溃的质问推导出的唯一结论。

这个结论冰冷而尖锐,像一把锋利的刀,划破了百年的迷雾。

那个骄傲到偏执、爱到绝望的天才,在面临生死抉择的瞬间,更可能选择的,是向自身挥下手术刀。

她无法承受失去白芷的痛苦,也无法容忍这份磅礴的情感,干扰她执行“普罗米修斯计划”的理性判断。

于是,她选择了一种极端的一劳永逸——

切除自己感知爱与被爱、感知痛苦与悲伤的能力。

她以为删除的是软肋,便能无所顾忌地拯救所爱之人。

可她不知道,她删除的,恰恰是拯救行为本身的意义,是连接她与所爱之人的唯一桥梁。

没有了情感的羁绊,所谓的“拯救”,不过是一场冰冷的机械操作,毫无温度可言。

这个推断,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百年的混沌。

但,这还不够,她需要证据,需要无法辩驳的、铁一般的证据,来印证这个残酷的猜想。

白芷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白皙修长、却感受不到任何温情的手指。

证据在哪里?

在伊芙加密的大脑医疗记录里?

还是在那被严密看守的“普罗米修斯计划”原始数据库中?

不。

一个更大胆、更接近真相的猜想,在她脑海中逐渐成型。

如果……伊芙的编辑,是基于她白芷的原始基因序列进行的反向操作呢?

如果伊芙是以她为蓝本,定位并移除了她自己基因中与“爱和痛苦”相关的对应表达片段,

那么,在她的基因序列深处,是否可能残留着那份被伊芙用以参照、并进行自我删除的……原始地图?

这个想法,让她体内那永恒平稳的血液循环,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一种从未有过的紧迫感,攫住了她的意识。她需要验证,

立刻,马上。

白芷站起身,走到房间那面光滑如镜、没有任何接口的墙壁前。

她伸出手指,指尖悬停在冰冷的墙面上,感受着那刺骨的寒意。

她闭上眼,不再是被动地接收那些“随机放电”的记忆碎片,而是主动地、有目的地沉入自身存在的核心——

那被伊芙编辑过,却可能保留着底层架构的基因序列之中。

这不再是追溯记忆,而是……内视本源。

意识,像一束精准的探针,沿着神经通路,逆流而下,穿过组织与细胞的壁垒,沉入那螺旋状的双链世界。

那里是生命的密码库,是伊芙曾经挥动“上帝之手”的地方,也是藏着所有真相的深渊。

数据的洪流奔涌而来,大部分是伊芙编辑后的、稳定而“完美”的序列,它们确保着她永恒的生命、强大的自愈能力,以及……

一片情感的荒漠。

她无视这些显性的表达,向着更深层、更晦暗、通常被视为“垃圾DNA”或沉默基因的区域探寻。那里是进化的坟场,是未被激活的古老密码,也可能……是刻意隐藏的备份区。

搜寻,过滤,比对。时间在这场深度内视中失去了意义,仿佛过去了亿万年,又仿佛只是转瞬之间。

终于——

在基因序列一个极其隐秘的、被多重表观遗传标记所“封印”的片段深处,她“看”到了。

那不是她自身的编码,而是一段外源的、被强行嵌入并加密隐藏的基因数据!

数据的结构、加密方式……与伊芙惯用的手法如出一辙,像一个无法抹去的烙印,昭示着它的来源。

心脏,在那永恒平稳的跳动中,第一次感受到了某种类似于“悸动”的物理性震颤,

并非情感的波动,而是信息过载带来的生理应激。她调动起全部的意识,如同破解最复杂的密码锁,开始一层层剥离那些加密层。

一层,两层……

随着加密的剥落,那段被伊芙亲手封存于此的、属于她自己的、原始基因图谱的镜像备份,如同沉睡了百年的巨龙,缓缓睁开了冰冷的双眼。

它清晰、完整,带着不容置疑的真实性,静静躺在那里,诉说着一个被刻意掩埋的真相。

而在图谱旁边,如同手术记录般精准标注着的,是一行行冰冷的注释,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将最后的希望彻底刺穿:

【参照序列:BZ-Ω(白芷)原生情感中枢基因表达谱。】

【目标序列:Eve-Li(伊芙-李)自我编辑目标区。】

【编辑操作:精准切除。】

【切除片段:AMY-1a(杏仁核主要情感反应区),VTA-Love(腹侧被盖区-爱恋反应通路),ACC-Pain(前扣带回-痛苦共情中枢)……】

【编辑目的:消除情感变量干扰,确保“普罗米修斯”计划绝对理性执行。】

【状态:不可逆。】

“不可逆”三个字,像三座沉重的大山,轰然压在白芷的意识之上,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白芷的意识,从基因序列的深海猛地浮出水面。她依旧站在冰冷的墙壁前,手指还悬停在原位,仿佛从未动过。

但她的整个世界,已然天翻地覆。

真相,**裸的,残酷的,带着碾压一切的力量,呈现在她面前,让她无处可逃。

伊芙删除的,从来都是她自己。

她让白芷永恒,是为了能长久陪伴。

她让白芷无感,是为了让她能永远承受这份因遗忘而变得扭曲的“陪伴”。

她百年来的挣扎与折磨,不过是她迷失的灵魂在无意识中,对那份被删除的爱的、最绝望、最错误的呼唤。

她以为自己在拯救,却亲手摧毁了所有可能幸福的契机,

她以为自己在守护,却将两人都推入了永恒的牢笼。

白芷缓缓放下手臂,动作迟缓而沉重,仿佛每一个动作都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转过身,看向观测窗外。虚拟的星河正在缓缓旋转,浩瀚,冰冷,永恒,却照不进一丝温暖到这个充满绝望的房间里。

她知道了答案,一个伊芙追寻了百年,却永远无法从他人口中得知的答案。

她微微偏头,视线似乎穿透了层层墙壁,落在了某个正在独自舔舐伤口、或者说正在疯狂试图用逻辑解释一切的身影之上。

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那无声的话语,却带着洞悉一切的、最终的判决,回荡在她自己那片荒芜的意识世界里,久久不散:

“伊芙不是我不会爱你。而是你亲手杀死了那个……

能够爱我的你自己。”

寂静,如同宇宙诞生之初的真空,瞬间包裹了她。

这真相,比任何酷刑都更让她感到一种灭顶的……荒凉。

这种荒凉,不是因为失去,而是因为明明拥有过,却被最爱的人亲手扼杀,只留下一片无法愈合的废墟,在永恒的时光里,独自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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