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惊弦不置可否,他走到陆昭明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这个角度,他能清晰地看到青年浓密的睫毛,挺直的鼻梁,以及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桃花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敏锐光芒。
“你懂得很多。”顾惊弦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审视,“江湖术士?还是……与那‘拜火教’有关?”
“拜火教?”陆昭明愣了一下,随即失笑,“大人怀疑我?若我与那劳什子邪教有关,还会自己送上门来,在皇城司指挥使面前大放厥词?我看起来有那么蠢吗?”
他肩头的小雪团儿似乎听懂了主人的不满,钻出来,冲着顾惊弦“吱”地叫了一声,龇了龇牙,模样颇有些滑稽。
顾惊弦的视线在那松鼠上一扫而过,复又回到陆昭明脸上:“或许,这正是你的高明之处。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陆昭明叹了口气,做出无奈的样子:“大人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不过,我若真是凶手或同党,此刻最该做的,应该是远远逃开,或者想办法灭口,而不是在这里跟大人讨论‘傀儡’的哲学问题,对吧?”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尽管坐在受审的位置上,眼神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主动:“大人,我说了,我只是个路过的好奇之人。但我这人有毛病,就是见不得稀奇事。这‘傀儡案’很有趣,若大人不介意,我或许……能帮上点小忙。”
“帮忙?”顾惊弦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讽刺的弧度,“以何种身份?涉案嫌犯,还是……江湖顾问?”
“都可以。”陆昭明笑得眉眼弯弯,“大人觉得哪种方便,就用哪种。戴罪立功也行,临时雇佣也罢。只要能让在下跟着瞧瞧这案子到底怎么回事,怎么都成。”
他的态度太过光棍,太过坦然,反而让顾惊弦一时摸不清他的底细。是确有倚仗,还是纯粹无知无畏?
顾惊弦沉默了片刻。刑讯室内只有火焰燃烧的声音。
他其实有很多手段可以让眼前这个油嘴滑舌的青年开口说真话,无论那真话是什么。那些挂在墙上的刑具,并非摆设。
但,直觉阻止了他。
顾惊弦办案,向来不信直觉,只信证据与逻辑。
可这一次,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陆昭明,那种“此人或许有用”的念头,却异常清晰。
他描述“傀儡”的感觉,与他初步勘察现场的判断不谋而合。
而且,此人身上有种难以言喻的特质,似乎能触及到一些常规手段无法触及的层面。
皇城司不缺酷吏,不缺密探,不缺高手,但有时候,破解非常之案,或许需要一些非常之人。
“你可知,若你无用,或所言不实,会是什么下场?”顾惊弦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砭人肌骨的寒意。他的目光扫过墙上的刑具,意思不言自明。
陆昭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落在那一排排形状可怖的铁器上,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眼神依旧清亮:“大概……会成为这椅子上又一缕不甘的怨魂吧。”
他说得轻松,但话语里的内容却让这刑讯室的温度似乎又降低了几度。
顾惊弦盯着他,似乎在评估他这句话里有多少认真的成分。
突然,陆昭明轻轻“嘶”了一声,猛地收回了原本摩挲着铁椅扶手的手,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怎么了?”顾惊弦眸光一凝。
陆昭明深吸了一口气,甩了甩手,仿佛要甩掉什么不存在的东西,勉强笑了笑:“没什么,这椅子……有点硌人。”
他无法解释,就在刚才,一股极其强烈、充满暴戾与痛苦的绝望情绪,如同冰冷的尖锥,猝不及防地通过扶手刺入他的感知,让他心脏都为之紧缩。
那情绪属于上一个坐在这张椅子上的人,而且,时间过去并不久。
顾惊弦看着他明显不对劲的脸色,和他瞬间收回手的动作,眼神微动。他自然不信“硌人”这种鬼话。这青年身上,果然有秘密。
“李琰。”顾惊弦扬声唤道。
铁门立刻被推开,李琰快步走入:“大人。”
“带他去丙字七号房。”顾惊弦下令,语气不容置疑,“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他离开半步,亦不许任何人探视。他若有什么需求……”他顿了顿,看了一眼陆昭明,“只要不离谱,可酌情满足。”
李琰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丙字房虽然是牢房,但比起阴暗潮湿的甲字、乙字房,条件要好上不少,通常是关押一些身份特殊或尚未定性的嫌犯。
指挥使这安排,不像是关押重犯,倒像是……软禁?
“是,大人!”李琰压下疑惑,躬身领命。
陆昭明也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丙字房?听着比这儿强。多谢大人款待。”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衣襟里的小雪团儿也探出头,好奇地张望。
“看好他。”顾惊弦对李琰补充了一句,目光再次落在陆昭明身上,“也看好你的……宠物。诏狱里老鼠不少,别被当成点心吃了。”
小雪团儿似乎听懂了,“吱吱”叫了两声,像是在抗议。
陆昭明哈哈一笑,拍了拍衣襟:“放心,我家雪团儿挑食得很。”
他跟着李琰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依旧站在火光阴影交界处的顾惊弦。
“顾大人,”他收敛了笑容,语气难得地带上了几分认真,“小心那种‘甜香’。闻多了,怕是会做美梦。”
说完,他也不等顾惊弦回应,便跟着李琰,踏入了诏狱幽深的通道之中。
顾惊弦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眸色深沉如夜。
甜香……
他想起在沈万金卧室里闻到的那股若有似无的、甜腻中带着腐朽的气味。作作验过,说是寻常安神香。但陆昭明此刻特意提及……
他走到那张铁椅旁,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陆昭明刚才摩挲过的扶手。
冰冷的铁器,触手只有一片死寂的寒意。
他什么也感觉不到。
但这个叫陆昭明的青年,显然感觉到了什么。
“傀儡……甜香……拜火教……”顾惊弦低声自语,冰冷的眸子里,锐光乍现。
这京城的水,比想象得更深。而这个意外闯入的变数,是搅浑水的石子,还是……破局的关键?
他转身,走向刑讯室的另一侧出口,那里通向他的值房。
今夜,他需要重新翻阅一些关于西域邪术和奇诡药物的卷宗了。
雨,仍未停歇。
诏狱的黑暗,吞噬了脚步声,也吞噬了刚刚开始的谜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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