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蝉跪在陆不甫书房门口哭了一整夜,陆不甫紧闭着房门,任她哭闹,如何都不应声。
陆米丰起初还帮着劝劝,到后来亦是十分烦心,唐琅贪蔑铺子里的银两,被押入大牢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念在彼此有亲戚情分在,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到底他是姓陆的,唐琅贪的是陆家金银,陆米丰自觉已经仁至义尽。
现如今夏蝉长跪不起,被仆役们看去了,往后还有什么颜面当这个主母?陆米丰心里不屑,却也只能陪着,后来实在看不过眼,和陆小蝶一起,将夏蝉拖回了房间。
夏蝉钗横鬓乱,哪里还有女主人的样子,陆米丰忍无可忍,怒道:“您是陆家人,胳膊肘怎么往外拐?天大的亲戚也不过是个表亲。”他顿了顿,睨了夏蝉一眼道,“要我说,如今小蝶与裴二爷的亲事黄了,大哥攀上家主也未必是坏事,往后哪里还看得上陆家这些家产?今后还不都是我的?”
“混账!”夏蝉心慌意乱,打发陆小蝶先回房,待四下无人才道,“陆景折与你非亲非故,毫无血脉亲情,他一朝得势,往后岂会有你容身之处?”
陆米丰抿了抿唇道:“爹不是这么冷血无情的人,在外头,我自是比不过大哥,在家里,总有爹在。”
“爹?”夏蝉笑声阴森,倏然间又敛起笑,厉声道,“你爹在大牢里!”
陆米丰诧然,瞬间白了脸,语无伦次道:“娘、娘您疯了?胡说什么呢?”
夏蝉冷笑道:“是不是胡说,你去大牢里问问你爹!”
“那、那小蝶?”陆米丰怔怔道,“小蝶她?”
夏蝉捂着眼睛点头。
陆米丰呐呐道:“那、那你快去求求大哥,去求求他,咱们一起去......”
夏蝉道:“这世上没有回头路,咱们与陆景折势必只能活一方,今朝他饶过唐琅,难保他日不会手起刀落,要想永远藏住这个秘密,丰儿,只能是等到你当家做主的那一日。”
陆米丰慌乱道:“那、那就去求求许家少主。”
“你说得对,没错,如今只能求他了。”夏蝉抹了把脸,叫侍女进来伺候她梳洗。
*
陆景折拢了拢裴仲笙的衣裳,亲热道:“咱们一切从简,速战速决。”
裴仲笙笑吟吟点头,握起陆景折的手,捻了捻他的虎口。
马车行至陆府门口,陆景折先下了马车,转身去扶他。
门口拱起的裂痕仍在,走路还需小心,陆景折看见这几道雷击留下的痕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陆景折还未进门,便让阿福赶紧去禀报,随后扶着裴仲笙慢悠悠地往正堂走。
裴仲笙裹着厚厚的大氅,仍旧瑟瑟发抖,他努力忍耐着,试图让自己显得和寻常人无异,然而那颤抖的嘴唇与极缓的走路速度,仍然让他显得异类。
陆不甫见到裴仲笙的时候,浑然被吓了一跳,不过短短十余天,裴仲笙却像是变了个人,消瘦得不成人形,裹在厚重的大氅中,仍然显得单薄瘦弱,面颊毫无血色,像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一般。
陆景折亦是无比憔悴,眼圈乌青,笑起来的时候显得无助可怜。
陆不甫满心痛恨,景折终究是走上了他娘的老路,可这一路艰难险阻,谁又能替他披荆斩棘,是这面如槁灰的裴仲笙,还是他这垂暮老矣的父亲。
裴仲笙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沉声道:“岳父,小婿来下聘。”
陆景折环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胳膊,裴仲笙半个身体倚在他肩上,陆景折稍有松手便会狠狠摔在地上。
陆景折冲父亲笑,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陆不甫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一个不字,天道轮回,世道不公,陈三娘耗尽寿命换余生潦草,徒留景折在人世间渡劫。
他固然可以留下这个儿子,将他关起来,将他锁起来,换他长命百岁,也换他余生怨恨。
陆不甫收下了聘礼,跟随二人坐上回裴府的马车。
天空两际,晴云与乌云各占一边,来势汹汹相遇于苍穹。
裴府一边准备着白事,另一边又准备办喜事,敲敲打打好不热闹。
裴府在一夕之间备上了数万份喜饼喜果,数以万万计的铜板见人便赏,引得南城万人空巷,白梨城中无人不知裴家家主要行大婚,迎娶陆家公子。
陆景折在进门时,于地上捡起一枚铜板,他吹了吹灰尘,收进荷包内,冲裴仲笙粲然一笑。
裴仲笙让人安排陆不甫住下,与陆景折往洄春阁去,洄春阁里悬满了红绸布,各处都是贴着囍字的红灯笼,姹紫嫣红的花卉摆了一路。
裴仲笙握着他的手道:“依你所言,一切从简,备了一桌酒席,只我们二人吃。”
“只我们二人?”陆景折迟疑道,“会不会过于离经叛道了,说起来,我还不曾见过你母亲。”
裴仲笙淡淡道:“她忙着操持白事,红白事相冲,还是不要见了。”
陆景折嘀嘀咕咕不知在抱怨些什么。
裴仲笙看得好笑,牵着他继续往前走,待进了洄春阁,有侍女匆匆来禀报,说是老夫人来了,正在屋里候着。
陆景折蓦然紧张起来,他抬眸看了裴仲笙一眼,见他面色平静,缓缓放下心来,跟着他继续往前行。
陆景折推开门进去,屋子里静悄悄,也未有扑面而来的热气,竟让他有一瞬间的不习惯。
老夫人姿态端庄坐在圆桌后,身后两位老嬷嬷虎视眈眈。
陆景折定了定心神,对侍女道:“家主回来了,去把炭火燃起来。”
侍女福了福腰,连忙跑去烧炭。
裴仲笙道:“母亲怎么来了,我正要派人通知你,明日我与景折拜堂,你若是得空便来洄春阁坐坐。”
老夫人气得发抖,“仲笙,我好歹是你的母亲,你成婚却只是与我说一声,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母亲吗?”
裴仲笙不紧不缓去椅子里坐下,团着手臂道:“我乃将死之人,早已将世俗置之度外,母亲何苦在我临终还来为难?”
“我为难你?”老夫人指着站在一旁的陆景折,冷声道,“若不是旁人告诉我,我还不知你被这妖精吸干了元气!”
陆景折拧起眉来。
裴仲笙不置一词,只是握住了陆景折的手。
侍女端了两盆炭火进来,摆置在裴仲笙左右,热气升腾而起,在仲夏夜里熏得人心浮气躁。
老夫人汗流浃背,目光屡屡看向那炭盆。
“母亲这就受不住了吗?”裴仲笙平静道,“早在二十多年前,你就已经放弃了我,是父亲紧紧抓住我的手,不让我入那九尺黄泉,如今父亲已故,是景折再次抓住了我的手,而你,只是袖手旁观,焦急等待我咽气的那一日。”
老夫人眼眶倏红,她喉头哽了哽道:“我是当家主母,不能没有孩子傍身,你身子不好,我替你培养仲孝,让他当你的接班人,有何对不起你?退一万步讲,你也是我十月怀胎落地,我对你岂会不心疼?”
裴仲笙合上眼,浑身散发着沉沉暮霭之气,“红白事不宜冲撞,母亲明日不必来了,秦天送客。”
老夫人还待再说,秦天持剑走进屋内,朝老夫人做了个请姿。
老夫人难以置信,连连冷笑:“仲笙,如今是你不知好歹,你便好自为之罢!”
众人离去,屋内静谧无声,红烛摇曳,炭火袅袅。
这一夜,裴仲笙与陆景折抱在一起,谁也没有阖眼,从四季三餐,到一朝一夕,再到如今随时会离别,裴仲笙不想走得这般仓促,他还想看一眼桃花树下的陆景折,看一眼这白梨城的万家灯火。
*
裴仲笙晨起针灸,又服了一剂重药,沐浴后换上喜服,他近来消瘦,里面穿了棉衣仍不显得臃肿,端正坐在椅子里,等待吉时到来。
陆景折去往夏竹院更衣,花轿在府里抬一圈,从夏竹院抬往洄春阁。
红衣似血鲜艳,长袖翩翩飞扬,青丝束冠,眉目柔顺,嘴角含情。
唯有那掩不去的疲态令他尚存一丝憔悴。
陆不甫泪目送他上花轿,亦步亦趋跟在花轿后,送他去洄春阁。
洄春阁前,裴惜华扶着裴仲笙站在院门前,待花轿落地,裴仲笙掀开轿帘,向陆景折伸出手去。
红袖交缠,十指紧扣,裴仲笙满目温柔笑意,他素来沉闷无趣,今日却似变了一个人,掩不去的柔情蜜意。
两人牵着手缓步走进正堂,裴仲笙请陆不甫上座,事已至此,陆不甫并不推诿,顺势坐上高堂之位,受二人跪拜。
二人屈膝先拜天地,后拜高堂,夫妻对拜时,院外传来嚣然喧哗声,有人朗声大喊道:“这亲不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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