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惜华局促道:“这种事情我如何能知道,生意上的事情母亲向来不许我插手,连问一句都要遭排揎,我平时与大哥也说不上话,兴许还得问问二哥,可若问二哥,不免又让母亲知道。”
陆景折琢磨了半晌,又问:“那你母亲可有什么喜欢的点心?”
裴惜华苦着脸道:“我与母亲能说得上什么话来,她前几日还问我,想不想嫁人,盘算着让我去当赤子。”
陆景折险些喷出一口茶来,他捧腹大笑道:“和我母亲想到一块儿去了。”他笑停了才道,“若不然,你嫁给我得了,裴家嫁妆肯定不会亏待你,我也有些私房,咱们合作做些买卖,往后自得其乐,总比寄人篱下痛快。”
“什么寄人篱下......”裴惜华咕哝了两声,又说,“我得回去了,东华街的事情我帮你打听,明日你来吃席,我再与你细说。”
陆景折笑着答应,起身送他出去,眼看他走远,又近晌午,领着榕华去吃了碗馄饨,随后又混了辆回城西的驴车,懒懒散散结束了整日的差事。
榕华抱着膝盖坐在稻草堆旁,想起方才陆景折与裴惜华的谈话,禁不住问道:“少爷,您方才说的是真的吗?您是不是喜欢裴家四爷?”
陆景折反枕着双手躺在草垛上,望着清朗无垢的天空,窃笑道:“你少爷我只喜欢银子,不喜欢美人儿,他若是带着丰厚的嫁妆进门,我自然也喜欢。”
榕华不知他何意,陆家家产颇丰,按道理大部分都是由嫡长子继承,换言之,往后都是他家少爷的,也不知他为何这般喜欢攒银子。
*
清晨露重,压弯了蔷薇枝蕊,摇摇欲坠似垂泪。长廊上的脚步声霍霍响起,前院仆从阿福仓惶奔走,脚步声未停歇,拍门声又起,砰砰数下震醒了睡梦中的少年。
陆景折猛地睁开眼,翻身下床,赤着脚去开门。
阿福汗水涟涟,直说道:“方才有个樵夫来传话,富贵的马儿在北城门受惊疯行,撞死了两位卖菜的摊贩,自己也从马上摔下来,人恐怕......恐怕......”
陆景折心头一突,转瞬又纳闷起来,他将富贵留在庄子上帮忙,言明让他过了春耕再回来,怎么突然跑回来了,还是夜行赶路。
眼下情况紧急,陆景折撂了这些心思,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衣裳鞋子,跟着阿福往外走。
榕华听见动静出门来看,却见两人已逐步走远,扬声喊道:“少爷上哪儿?今日要去裴家祝寿!”
陆景折尚且顾不上穿衣裳,哪里还有心思搭理他,敷衍应了一声,脚步匆匆而去。
阿福命人备马车,两人紧赶慢赶去了北城门,城内一片祥和,欢声笑语,吆喝声四起,陆景折许久不来城北,昔日与他认识的婶娘往他手里塞了个梨子,哄着他吃。
陆景折掂了掂梨子,心知被人耍了。
裴家是中原首富,老夫人的寿礼讲究,宾客几时入门,几时去请安,几时入席,层层道道都有时辰安排,容不得半点差池,陆家虽是白梨城中大户之家,却与裴家不可比肩,眼下已是辰正,说好了巳时出发,即便现在赶回去,还得更衣梳头,收拾一番才能出门,必然要误了时辰。
陆景折沉吟道:“阿福,你回去告诉父亲,我眼下还有事情,巳正在裴宅正门见。”
阿福茫然不已,仍是听了他的话往回赶,回行路上捎了他一段,至东华街将他放了下来,陆景折下了马车,在梧桐树下立了半晌,环顾四周,见到一辆熟悉的马车经过,他忙不迭跑过去,气喘吁吁喊道:“李公子!载我一程!”
车夫勒紧缰绳,眯起眼望向他,朝车厢里道:“少爷,是陆家大公子。”
李舜撩开帘子的动作飞快,生怕被陆景折跑了似的,慌忙探出脑袋来。
陆景折手肘撑着车辕,手脚并用往上爬,车夫侧过身拽了他一把。
李舜满面笑意道:“你上哪儿去这么着急,轿凳都等不及了?”
“去玲珑成衣铺。”陆景折庆幸道,“我这人没什么出息,偏搭车本事一流。”
李舜轻轻摇着扇子笑,见他衣衫不整,惊奇道:“今日都去裴家贺寿,你怎得这幅打扮?”
陆景折苦笑道:“所以才着急要去成衣铺换身衣裳。”
李舜道:“你平日里不思打扮,倒不似你那个花枝招展的弟弟。”
陆景折噗的一笑,笑停了道:“李公子慎言,舍弟天人之姿,梳妆打扮乃是锦上添花。”
李舜笑笑不再说话,眼神却直勾勾盯着陆景折瞧,全然无法从他脸上挪开去。
若论天人之姿,这白梨城中谁人比得上陆景折容貌出众,也难怪城内多有传言,这陆家大少爷是先夫人在外怀的野种,陆家众人样貌皆普通,先夫人亦是凡庸,只有这陆景折,偏生长了一张勾魂夺魄的脸。
李舜心中遗憾,陆景折不愿为人赤子,真真是可惜可叹。
陆景折把梨子扔给李舜,在玲珑成衣铺前下了马车,时辰已近巳正,他疾步走进店铺,问道:“昨日那身白衣裳还在吗?”
刘乌蒙怔忪道:“还在,怎么这会儿急匆匆跑来了?”
“赶紧拿来给我换,再帮我打盆水来。”陆景折挠挠脸,笑得难为情,“我还不曾洗漱。”
刘乌蒙连忙去安排,抱怨道:“先夫人在时,你的衣食起居都打点得周全,哪里像如今这般狼狈,我看是夏蝉怕你在寿宴上出风头,刻意刁难你。”
陆景折哭笑不得,反手梳头,嘴里咬着绸带道:“乌蒙叔说的什么胡话,我娘亲在我三岁时就去了,这些年母亲待我虽不如米丰亲近,却也算不上苛待,这样的话往后别说了。”
刘乌蒙张了张嘴,又把气憋了回去,在外转悠了一圈,回到里间仍是没忍住,又道:“你从小到大多灾多难,或是掉进池塘里,或是脑袋磕了石头,还有一次被马车压断了腿,若非你吉人自有天相,早不知死了多少回。”
陆景折摆摆手:“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说了,我得走了。”
刘乌蒙气闷,送他出门去。
陆景折白衣胜雪,微风起,吹拂起他如墨的长发,绸带飘逸,衣袂翩翩,全然是玉树临风的贵公子模样。
不承想,他刚入深巷,想抄近路去裴宅正门,污水从天而降,稀里哗啦落了一地,瞬间将他淌成落汤鸡,雪白的衣裳染上了墨汁,那俨然是用来洗毛笔的水。
泼水之人扔了木盆,脚底抹油跑得飞快。
陆景折深吸一口气,缓缓握紧拳头,咬牙切齿道:“是可忍孰不可忍!我白花花二十五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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