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以前,金燕是我郗家自山野中觅得,选育良种,几代方成,由于其习性难以圈养,因而祖先放其于山林之间,依山而居,建房屋以供燕子栖息。”
“然而辛辛苦苦的血汗成果,却被徐家觊觎,霸占金燕,违逆其习性以法术圈养不说,还将那片山野的燕子全都赶尽杀绝,为的就是不让别人得到!”
“此等行径确实有违天理。”翎王坐在公堂正首的椅子上,慢悠悠地说着,眼皮半耷拉,似乎有些兴致缺缺。
“徐家作为修仙世家、一城表率,还是除妖魔的功臣,我自然是不愿相信的,只不过查证为实,你有何证据?”
圣旨读完就表明封爵已成,那时无论外界如何议论,徐家都拥有了这个爵位,不过徐家运道不好,恰好有人这个时候击鼓鸣冤,指名道姓状告徐家。如若没有指名徐家,或者是别的家,他定不会让这种事打断宣读圣旨,然而偏偏让他遇上了。
如果不是徐家搞那一出弄得满朝皆知,还偏偏是在需要找个标杆重赏的节骨眼上,这爵位根本封不下来。换句话说,从圣上到宗亲再到朝官都很不情愿。
只是这人拿出的罪名太小,让他十分失望。
“证据就是,徐家为掩盖此番强盗行径,将我郗家上下尽皆灭门!”郗丛鑫站在堂下,身边是跪倒在地的养燕人,他冷厉的目光中像是燃起了熊熊的悲愤之焰,将面孔烧得扭曲。
“翎王殿下!当时郗家满门被灭,只有一下仆带着不满十岁的幼儿侥幸逃脱,那幼童就是家祖,自此以后,他改姓为习,远走别处避祸。只可惜长亲苦于复仇不得,无奈早逝,郗家只余下我一人。”
他说的完全不是证据,而是另一项指控,翎王却渐渐坐直了身子,睁开眼睛。
如若这项指控坐实,他有办法让徐家身败名裂,翻身不得。
“一派胡言!真是一派胡言!”一旁对峙的徐堂正甩袖怒斥,徐晋川站在他身旁,面上阴云密布。
眼看着爵位马上到手,却偏偏出了这等事,从众星捧月落到被一群贱民指指点点。
击鼓鸣冤的公堂是不限人围观的,徐晋川向堂外看了一眼,衣不蔽体的百姓、穿着体面的官绅正呼朋唤友地赶来,人群越聚越多,都被这富贵倾塌、声名蒙尘之事吸引而来。
他看了被挤在后方的徐家管事一眼,便回过头,不再关注那些苍蝇一般嗡声作响的人群。
“徐家已经销毁诸多证据,但是当时各城应当有所记载,百年前的燕窝生意是我郗家独大,而后郗家一朝没落,徐家无缝接续了郗家的空缺,连售卖的燕窝都是一模一样!”
“不一样!”徐晋川冷声说道,“即使你留存了百年前的东西,对比起来也是不一样的。”
“是不一样。”郗丛鑫嘲讽地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丝胜券在握笑意,“因为你们给金燕换了饵料,那饵料与妖魔之卵一模一样!”
“什么!”
“妖魔?”
“徐家用妖魔喂养金燕,那燕窝岂不是……”
人群惊疑不定,随后是阵阵要求翎王彻查的呼声。
“一派胡言……”徐堂正抖着胡须,还要说什么。
“啪嗒”一声惊堂木震响四座,翎王收回手,看着堂下的人道:“空口无凭,徐家清缴妖魔有目共睹,岂是你随口便可污蔑的?”
郗丛鑫指着身旁的养燕人,“这是当年救走家祖的仆役后人,因小时候生了一场病聋哑了,却因此得以被选为徐家的养燕人,以卵喂燕之事是他亲眼所见。”
他掀开下摆跪了下去,“恳请翎王查探之后再下定论。”
秦语阑用镜子改换了自己和徐晋州的模样,混在人群里看热闹。她自然是认出了养燕人,这家伙昨天说什么是朱家的人,没想到连妖魔卵的事也没和她说实话,他明明认识那些东西。不过,也有可能是后面告诉了郗丛鑫,而他由此作出推测。
“说起来,徐家的上品燕窝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秦语阑想起昨天的疑问,正好徐晋州在旁边,便开口问他。
“上品延年益寿,中品养肤润颜,下品强身健体。”徐晋州对自家的东西还是有几分熟悉,不加思考地回答出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延年益寿……确有其效?”宣称有延年益寿的东西太多了,但大部分都是些调养身体的补品药物,调养好了自然能活得久一点,效果便是这么吹出来的。
“我曾经也不相信,但晋川告诉我说这是真的,祖父便一直用上品燕窝延寿,他曾经受了重伤,本来寿元大损,时日无久,却靠这个吊了二十多年的命。”徐晋州顿了顿,“是回家族之前的晋川告诉我的。”
“你还记得当初我们看到的吗?昨天那个养燕人偷了金燕,是我帮他逃出来,他说徐家那些食用妖魔卵的金燕——产出的正是上品燕窝。”
“什么!”徐晋州惊愕地张开嘴。
秦语阑转过头继续冷静地分析,“如果是这样,那么徐家用妖魔卵喂金燕的事便说得通了,如今这件事只剩下一个问题。”
“是什么问题?”
“他们收集那些被卵反噬的金燕做什么。”
“被卵反噬?”徐晋州还想再问,却看见翎王已经让徐家人带路,坐上飞行法器前往别院的方向。
“走,我们也跟上,说不定这次就能水落石出了。”秦语阑拉上徐晋州,利用轻身符一路疾行,顺便隐去两人的身形,不让空中的人发现地下跟了两只小老鼠。
徐晋州既期待徐家的阴私被大白天下,又忐忑此行能否顺利,他紧张得出了汗,“万一徐家把那些妖魔卵都藏起来怎么办?”
秦语阑见他过于紧张,本想调侃一句“你究竟是不是徐家人”,但是又想到自己发现秦家地牢的那天,最终没有说话。当家族所为和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相抵触,而且是你死我活的抵触,人应该作何选择,大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
“不是万一会藏起来,他们一定会藏起来,不然不会把人带过去。”秦语阑最终说道。
“那怎么办?”徐晋州十分着急。
“翎王不一定会亲自去徐家,既然去了,那么便是利好郗丛鑫,他肯定有后招。”只是不知这后招是什么,又能不能打倒徐家。
养燕人指路,飞行法器停在了最大那间平顶房屋前,他用手语比划其中的危险,却见翎王一抬手,径直走了进去,身后两个护卫紧跟其后。
徐家人竟也没有做什么防护就径直走入——里面喂养金燕的东西变了。
同样是白色的、细小的卵,却明显和先前的不同。
徐家已经提前调换过了。
“我们怎么会有妖魔卵这种东西,殿下如今也看见了,全部是那两人诬告徐家,其心可诛!”徐堂正走上前去,义愤填膺。
“即使你们换过了妖魔卵,但金燕在此,如今也抵赖不得!”郗丛鑫挺直腰背,一副全无意外的模样。
“哈哈哈哈!”徐堂正笑道,“金燕身上又没有写你们郗家的名字,你说是谁的就是谁的吗?”
“是啊,我说是谁的就是谁的。”郗丛鑫笑道,“你还不知道吧,郗家当年驯服金燕,可不是白驯的。”
“什么意思?”徐堂正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郗丛鑫忽然打出眼花缭乱的手势,同时以灵力辅助,发动术法,空中来回绕圈飞行的金燕顿时乱了,它们纷纷离开原先的轨迹,四处寻找着落的地方,有不少选择倒挂在他的身上。
“那些你们抢占的金燕虽然不是妖兽,但与郗家血脉结过妖兽契约,即使人与燕都已寥落换代,可燕的后代仍然能听懂我的命令。”说着,他抬手摸了摸心口。
秦语阑没敢靠得太近,她还记得翎王直接看穿了她修为这件事,于是只在屋外等待,不过她有镜子在手,仍然能观其中事。见到郗丛鑫的动作,她倒不认为他会在这里伤怀,顺便看了看他的心口——衣襟内藏着一个玉佩。
翎王转头看向徐家,“你们还有何话说?”
徐堂正顿时面色煞白,如果夺金燕的指控座实,徐家灭郗家的过往便也会因此被翻开旧章,到时候不仅爵位没了,徐家的家业也保不住,别看皇权伸不到修仙家族,但那是针对没有把柄的家族,如果犯了事,有的是人愿意灭掉徐家从中分一杯羹。
徐晋川倒是比他沉稳,面对几乎无可翻盘的形势,只是回头看了看外面。
外面有什么?秦语阑刚疑惑地抬头,便看见天边翻滚的彩云。
啊,原来是有救兵。
曲心葇。秦语阑细细咀嚼了一遍这个名字。太安宗尊者,竟然是徐家的救兵。
而此时,唐向丰的传音符到了她的手中。
“我已到安荣城。”
秦语阑去僻静处回复他:“你师尊也刚到此城。”顺便把地址也写了上去,这里和城门离得极近,就是不知道他是不是从这边城门进来的。
郗丛鑫还在为翎王展示,指挥金燕起落飞行,曲心葇方一进门,手掌微抬,竟是直接以灵力将他打翻在地。
“说什么血脉相连,不过借助法器瞒天过海。”
郗丛鑫从地上爬起来,掏出碎裂成渣的玉佩,目眦欲裂,“这是郗家的传家宝,哪里不能证明金燕和郗家的联系了!就一定要把所有底牌明明白白掏在你们面前,让你们事后找机会对付我吗!”
“祖父说当年就是对徐家人掏心掏肺,结果真的被掏了心肺!你碎我传家宝,要怎么赔……”
话未说完,郗丛鑫的眼白染上血红,他突兀地跪在地上,口里涌出黏连着内脏碎片的鲜血,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栽倒暴毙。养燕人惊慌失措地上前去扶,然而他的身体却裂成碎块,白色的虫子像潮水一样随着碎块涌出,蠕动着奔向四方。
“是妖魔!”
“他早就被妖魔控制了!”
翎王离得近,那些白色蠕虫随着郗丛鑫身体炸裂的势头飞至他的面前,眼看着就要落到他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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