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正逢春暖花开的好时节,早已过了春寒料峭之际,迟老夫人却抱着暖炉。
岁安刚有了肉身,冷暖不太能分清,但傅良辰却始终留意着迟老夫人的手。
迟老夫人年纪看起来不大,明明年逾半百,脸上却看不到一丝皱纹,她看着岁安眼里尽是慈祥。
岁安看得出,那是长辈对晚辈的关心。
可迟老夫人说话的语气却与她面上的表情截然相反,她的嘴巴一张一合道:“你终于来了。”
纵使岁安不通人情世故,她也能听得出话里的古怪。
岁安有些犹豫,却听见傅良辰在她耳边低声提醒,“应该喊娘。”
“娘。我来了。”岁安的脸颊有些僵硬,她努力地把唇角往上提了提,做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迟老夫人听见岁安唤她“娘”,心生欢喜,从太师椅上起身,这会儿她把手炉放在了桌子上。
岁安眼睁睁地看见迟老夫人走进,打开手掌汇聚着灵力,催动阴阳的开启。
而迟老夫人的天灵里并无黑气缠绕,七魂六魄具在,既不是被操控的傀儡,也无被邪祟附体的迹象,她全然就是个正常人。
岁安不由得疑惑,按照方才在院子里的猜测,迟老夫人不应如此……
更何况在镜中世界,她应该是个极尽奢靡之人,但眼下除却整个府邸依旧是阔气的作风,她却衣着朴素,与镜外的她貌似没有什么不同。
迟老夫人脸上笑容不减,对岁安这个儿媳倒是异常满意。
岁安原以为她会把自己拉过去谈心,但她却在离岁安莫约三尺处停下来脚步。
“你没事就好,回头我让厨房的人给你煲些补品,补补身子。”
“谢谢娘。”
迟老夫人笑道:“以后都是一家人了,还和娘客气什么。”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客套着,而傅良辰的眼睛却始终盯着一个地方,也不知是走了神还是在思考。
岁安逐渐转移着话题,她问道:“夫君呢?我自昨晚便没瞧见他的人了。”语气里还带着些失落,好似真的被冷落了般。
迟老夫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拍着大腿,“前几日啊,城外下起了大雨,庄家都被淹了。子然昨日一听到这个消息,便快马加鞭地赶去赈灾了。他临走的时候还让我转告与你,我怕打扰到鬼医给你医治,就没同你讲。”
赈灾?
不是说镜中事物一切相反么?这里的迟子然应当是尖酸刻薄之辈,怎么会与老夫人所说的有天壤之别?
岁安端详着迟老夫人,也没看出有破绽,她的表现与反应都符合正常人的表现。
“我夫君真是心善。”岁安附和,接着又说:“娘,让他不必管我,救灾要紧。”
她在脑子里搜刮着为数不多的学识,磕磕巴巴道:“积善行德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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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外的傅良辰晨读时,装模作样地摇头晃脑,看似认真,实则没读下去几个字。
每日读的都是书的第一页,岁安听着听着也记住了些。
迟老夫人赞同地点点头,“我儿媳就是贤惠,子然真真娶了个好媳妇。”欣喜之余,她把手上的金镯子褪下来,就要套在岁安的手腕上时,傅良辰迅速伸手将其拦住。
“金子可辟邪保平安,但夫人刚还魂不久,不宜佩戴阳气过重之物。”
傅良辰极为警惕,他虽固然不如岁安知晓这镜中世界的弯弯绕绕,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迟老夫人绝非善类。
换句话说,整个迟府每一个好东西。
闻言,迟老夫人脸面似是挂不住,略有些尴尬,便吩咐道:“翠儿,把这镯子放好,待夫人的身子痊愈了,再送给她。”
翠儿?
岁安循着迟老夫人的方向看去,望向站在角落里待命的两个丫鬟,仔细地观察她们的面容后,发现这两人无一人是岁安印象里的面孔。
莫非是重名?
那个被叫做“翠儿”的丫鬟也扎着羊角辫,脸蛋红扑扑的,脸上还有未褪去的童真。
这点倒是和翠儿很像,但她的反应貌似有些迟钝,迟老夫人话音落下有一会,她才做出了反应。翠儿上前双手接过金镯子,而后小心翼翼地捧着退下了。
太阳悬挂在正空,日晷的影子偏向正午。
还没说上几句话,一两个时辰便过去了。
终于,迟老夫人示意岁安坐在桌子的另一边,自己则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重新拿起桌上的暖炉抱在手中。
岁安余光瞥向傅良辰,他知晓迟老夫人一直在盯着他们二人看,故也未曾直接做出回应,而是低下头。
岁安心下了然,坐到了迟老夫人对面,她努力地让举止端庄,挺直腰板,双手叠放在腿前。
只听迟老夫人长叹一口气,释然中裹着一丝欣慰,“你们没成亲前,子然这孩子便天天在我面前念叨。说,自从见过城主的女儿,别家的姑娘再也入不了他的眼喽。”
岁安听着迟老夫人讲述着迟子然与“自己”的故事,心跳莫名的加速。岁安不觉抚上了心口,明明肉身里的灵魂是自己的,可她却似乎能置身故事之中。
迟老夫人笑着摇摇头,“从那天起,他便像是被黑白无常勾了魂,每天对着你的画像发呆,茶饭不思。我问他如为何如此,你猜他怎么回答的?”
倏忽间,岁安脑子里闪现出一幕幕模糊的场景,场景里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纵使看不真切,却也能感受到她的孤单。
那是一位女子,她坐在闺阁之中,望着墙上的一副画像出了神。
这应该是柳岁安在这□□里残存的记忆。
岁安有些不可思议,他二人竟有如此相似的行为举止。
看着迟老夫人,岁安只好做出娇羞的样子,满脸都是小女儿家被戳破心思的害羞,“娘,您就会拿我说笑。”
迟老夫人笑意不减,“哪有?只不过是看我那傻儿子呆的很。让他去提亲,他居然和我说你已心有所属,不愿再插足旁人的感情。”
迟老夫人学着儿子颓废的语气,还有模有样的。
岁安看了一眼傅良辰,回想起第一日夜里潜入迟府时听见迟子然说的那番话,莫非老夫人口中所指真的是傅良辰?
可到现在为止,迟老夫人都未曾多看傅良辰几眼。
“我怎会心系旁人,定是夫君误会了。”岁安顺着老夫人的话继续说下去。
迟老夫人道:“这可不,他说是你亲口告诉他的。”
岁安越听越迷糊,既是如此,那她二人又事如何成亲的?柳岁安又是怎么死的?难不成这一切都是傅良辰策划的?
“娘别胡说。等夫君回来了,我定好好好问问他。”岁安佯装愠色,这模样把迟老夫人笑的前仰后合。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聊着,时间越久,傅良辰的面色就愈加凝重,他不得不打断二人的谈心。
“老夫人,今日夫人在外待得有些久了,恐对安养魂魄不利,需要回房休息。”
但迟老夫人却没有停止的意象,只敷衍了傅良辰几句,依旧滔滔不绝地说着。
婆媳之间谈心本就实属正常,但傅良辰既已开口提醒,那便是这其中出了什么岔。
岁安推脱道:“娘,鬼师说我需要静养。等我养好了身子,我们一家吃个团圆饭。”
迟老夫人似是有些可惜,“娘本想留你一起用膳,还叫后厨备了不少好菜。没考虑到你身子的事儿,是娘的不对。”
她的歉意让岁安诚惶诚恐,忙摆手,“娘的心意我心领了。我……我……”
岁安竟不知怎么消减迟老夫人的自责,却听她又说:“老爷走的早,我一人把子然拉扯这么大。现在他好不容易成家了,却还是常年在外不归家。我只是希望有亲人能在身边陪陪我,一个人在府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老夫人脸上笑意渐散,她仰着头望着外边湛蓝的天,有些怅然。
都是孤独和寂寞。
她把手中的手炉往上抱了抱,这个动作到时提醒了岁安。
“娘,这个天您抱着手炉可是有哪里不适?”
迟老夫人明显愣了一下,只道:“习惯了,不打紧。”
她都这么说了,岁安也理由继续问下去。
就在岁安欲要起身告辞之际,迟老夫人又道:“咱们府上看起来清冷,练仆人也没几个,但他们都能把府里打理的井井有条。”
岁安隐隐约约觉得她在拖延时间,便故作头疼状,用手揉着眉心,仿佛真的很痛苦。
“娘,我的头好痛。儿媳先告退了,往后再来看娘。”
说罢,岁安堪堪朝迟老夫人行礼。
迟老夫人顿时慌了,赶忙唤来翠儿,“快扶夫人回房。”
傅良辰心想这小呆子终于长了点脑子了,避开翠儿抢先扶过岁安,“不劳烦翠儿姑娘了,夫人身边人越少越好,以免打扰到她。”
二人一唱一和,婉拒了迟老夫人的好意,岁安在傅良辰的搀扶下出了正堂。
走了几步路的距离,确定没人跟踪后,岁安回头瞧了一眼。
迟老夫人如同最初那样,坐在太师椅上,抱着手炉,一左一右站着丫鬟,好似方才的事从未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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