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缄默无言

他们讨论任务,自己在发呆想接下来干点什么;他们出去侦查,自己在安全屋里面写观察报告。

嗯……当然,他也可以执行任务,再怎么说,苏格兰的代号并不是天上掉下来的,独立完成任务是最基础的能力。何况,以前合作完成任务的时候可没有这种便利……甚至都没几个同事会手语,光有效交流就是个难关。

但是两位同事兢兢业业,揽过前期情报收集、制定计划等繁复工作,贴心只为他留下更简单的盯梢与狙击方面的分工,苏格兰不介意少做点事情。

在训练场上遇到基安蒂与科恩时,基安蒂问他最近怎么做了那么多不同类型的任务。

基安蒂一直都是个急性子,手语更是懒得了解,苏格兰掏出手机开始打字,背景音乐是基安蒂的各种抱怨。

[是我的两个新队员做的任务,]才打完一句话,基安蒂就凑过来看屏幕上打了什么,[他们能力很强,对涉猎不同领域的任务都很感兴趣。]

“那两个新的代号成员这么厉害?”

苏格兰点头。

“对了,你什么时候换回来跟琴酒做任务?”基安蒂的好奇心来得快,去得也快,“那种根本不让我开火的任务实在是无聊透了!”

那得等卧底暴露,或者琴酒终于确认他们两个都没有嫌疑。

新的代号成员可能有问题一事,琴酒只告诉了苏格兰;而苏格兰是公认的擅长保守秘密。所以,对于这个问题,苏格兰只是耸了一下肩,把手机放回口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换回来。

他去取枪。

苏格兰的狙击有效射程为600码左右,与组织里其他几位狙击手差不多。与其他人比起来,他的优势在于命中率稳定,且对枪械种类没有特殊偏好,市面上的常见枪支他都能够使用。

他像个通用款式的零件,不是最优解,但是在同水平的情况下最为好用,在他能力范围的任务,他都能够完成。

苏格兰的劣势也很明显:他的失语症让他在沟通方面有着巨大的劣势,同他合作,必须得将这方面纳入计划范围。

但是都是这个水平的狙击人才了,而且失语症带来的隐患他基本都能够解决,普通任务他也能够设法完成;他还从小就加入组织、忠诚度极高——他得到苏格兰的代号里面可是没有一点水分。

苏格兰俯下身,风有些大,但又在慢慢停下,变幻的风速会影响狙击的精度……

他短暂地闭了一下眼睛,进行了一个深呼吸。

三,他在心里倒数。基安蒂的声音,居心叵测的队友,他的处境,一切杂念都被摒除。

二,他重新睁开眼睛,开镜,人形靶子立在那里。

一,他稍稍将枪口上提,准星对准那个虚假的受害者眉心,然后根据此刻的情况稍作调整。

零——

他扣下扳机。

****

苏格兰在很小的年龄就被组织成员顺手捡去,运气不错,挣扎着活到了能够向组织展现天赋的那一天,他被培养成为专门的狙击手。

据说当时他家遇到杀人犯,那个罪犯杀死了他的父母,又找到了被藏在橱柜里的他。那个罪犯抓着他质问自己的女儿去哪里了,挥着刀威胁他,最后却不知怎么被他反杀。

年幼的孩子抱着刀,罪犯的血把他的衣服浸透,那个路过的组织成员欣赏他的作为,顺手将他从案发现场捡走、丢进组织。

他不是幸运的孩子。成为他的最初资历的那场反杀,给他带来了失忆与失语症,有段时间他甚至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幸而这点问题不影响他接受训练。

开始只是作为炮灰,活下来以后受到更多针对性的培养,继续活下去,继续执行任务。

他不喜欢组织——谁会喜欢把他与过去斩断的地方?即使他因为受到太多刺激而失忆,他偶尔也能回忆起些许片段。

他有爸爸妈妈,他有哥哥,他会和小伙伴一起去上学,那些碎片无法被拼凑成完整的记忆,但他知道那是正常的,那是他本该有的。

但是他不能去追忆,他不能逃脱,他接受组织的训练同时也越发清楚组织的黑暗,他知道现在的自己还远没有找回记忆的能力。

手里的血越来越多,纵使记起了自己的名字与些许过去也恍若隔世,最后他获得代号“苏格兰”,初步能够把自己的生命掌握在自己手中,同时也清楚地确定自己没法回到那些模糊记忆里的美好过去——

他没有这个资格。

他不是没有去过,在成为苏格兰以后,路过长野时,他本能地去寻找过自己的过去。

这其实没那么难找,特别是他其实记得那些珍贵的过去。

他在墓园找到了自己的爸爸妈妈,阳光正好,他难以忍耐地眯起眼睛,看到诸伏景光的小小坟墓陪在他们身边;放在墓前的花束已经枯萎风化,但还是留下了有人探望的痕迹。

苏格兰弯下腰,想要看得更清楚些,却瞧见自己纯黑的影子,将要漫过墓碑上的刻字。

他受惊般后退了一步,起身时下意识抓住自己的兜帽。

诸伏景光已经去世了,他是他的父母的好孩子,有他的哥哥还在怀念他的存在。

——苏格兰停止了才刚开始的搜寻情报行动,并且抹干净了相关的所有痕迹。

****

在找回自己的名字以后,苏格兰终于也会做些断断续续的梦,从无法挣脱的梦境里头回忆原本属于他的家人。

空气中弥散着浅淡的铁锈味,一切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家里木地板轻微的吱呀声,孩子们被教导洗完澡以后要记得擦干再出来,不然水渗进地板会让它们腐朽。窗帘没有拉下,窗外是皎洁的月亮,日光的反射物冰冷地越过千万分之四光年的距离抵达此处,沉静地调整着凶手的黑影,手里的匕首在某个瞬间反射出尖锐的银芒,刺入生者的目光。

一个家要怎么变成噩梦?

于是回忆家里的气味,只会想到那种浅淡的、或远或近的铁锈味,而不是母亲做饭时就算关着厨房门也会逸散出来的、能够让人分泌出唾液的飘香;于是踩上木地板时的吱呀声不再是对自己不慎让水沾上地板的简单忏悔,而是对至亲的血迹无声渗入木料的想象;于是月光不再皎洁明朗,血色自此永远与之关联,冰冷如刀。

而你听着自己的呼吸,吐气,吸气,心跳震耳欲聋,唯有死亡依旧缄默无言。

诸伏景光蜷缩在百叶窗内,苏格兰就站在这栋漂亮房子的窗外。

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外守一,那个凶手,他把小孩从橱柜里面拽出来,像掐一只幼猫那样拎着那个刚被夺去父母的孩子;孩子已经害怕得不出声了,惊恐又沉默地注视着杀死了他的亲人的凶手。哦,对了,他要找自己的女儿,而手头是他最后的线索。外守一想要安抚这个孩子,来知道女儿的去向,所以他蹲下来。

他的衣服浸透了血,滴滴答答地敲上诸伏家的木地板,杀了人的凶手试图像以前那样,扯出他专门给女儿的、属于一位父亲的安抚笑容。

“是……景光,对吧?我女儿经常提到你。”外守一想要伸手摸摸孩子的脑袋,似乎以为这样可以让对方开口,“你是好孩子,你是我女儿的好朋友,你不会像你爸爸那样藏起我的女儿还隐瞒叔叔的对不对,求求你了,把有里的下落告诉我吧——”

他伸出来的是握着刀的那只手。刀具放下,沾了诸伏家其他人的血的手染上孩子的头发,凶手的声音开始还像曾经的和善大叔,末尾却逐渐带上凄厉与疯狂;而这蜷缩着的孩子毫无预兆地反手握住刀具,整个人明明都在颤抖,握住刀柄的手却捏得死紧,挥刀直接从侧面捅穿外守一的喉管!

那是把很锋利的刀,即使是以孩童的力气,想要用它刺开成人的皮肤也非常容易。凶手的血溅开来,泼了他一脸;而年幼的诸伏景光一言不发——

一切都像是最恐怖的噩梦,因为发展太过于离奇而失去真实感。可血携带的铁锈味在诸伏景光鼻尖徘徊,黏稠的液体顺着他的皮肤下滑,月光如此皎洁明亮,倾倒在最后一个生者的怀里。

这一刻,苏格兰久违地听见死亡的声音。

死亡是有声音的,杀手太清楚夺走他人生命时会造就的动静。最简单的是刀刃切开皮肤,声音没入死者的衣物,闷闷的一声“噗”,只有月光与被死者僵硬的手慢慢松开衣领的诸伏景光,能够捕捉到这样的声音。太久了,太久了,苏格兰只能靠想象来弥补这一段记忆。

比起刺入时的声音,苏格兰想,或许当年孩子颤抖的手没法再握紧刀柄、死者死亡前挣扎的动静,会更加缓慢清晰。加害者的喉咙里冒出不详的嗬嗬,孩子脑中一片空白,他的力气与成年人相比差太多了,外守一单手便甩开了他。向他伸来的手扯住他的衣领、勒住他的脖颈,还想要追问他女儿的下落;身体又向后、像是被疼痛操纵的本能远离。

呼吸与挣扎的动静越来越小,拽着孩子的手也慢慢松懈,可悲的父亲与残忍的凶手捂着自己的脖子,诸伏景光终于反应过来,那月光下粘腻的深色液体就是血,在他面前流逝的是一条生命。

那一刻年幼的、诸伏家的孩子什么都没想,他连滚带爬地扑过去,伏在外守一的身边,拼命想要把那把刀拔出来。可那把刀完全卡进了骨缝,再用力也只能听见隐约的摩擦声,竭尽全力,诸伏景光也没能将这柄刀拔出来。

一样的,拔出来也好,拔不出来也好,外守一这样的严重伤势注定死亡,可小小的诸伏景光还是试图做到点什么。在死亡面前,被教导得很好的孩子没有时间害怕或者仇恨,他只是本能地想要阻止发生在他面前的一场生命流逝,哪怕这个人是杀害他父母的凶手,剥夺他之后人生的罪魁祸首。

但他什么都没做到。

孩子用尽全身力气也没能拔出那柄刀,最多拽得尸体的头在家里的木质地板上拖行了一段距离,伴随着满头满脸的鲜血,和亲手导致死亡的寒意,路过者站在窗外高声赞赏他极具补刀意识的行径,他却只能听见血液流淌的声音。

液体流动的声音难以用简单的拟声词来表述,喑哑黏腻,覆盖了孩童在这之前的记忆。忘却名字的孩子被路过的组织成员提着后领带走,在这之后只隐约意识到他失去了绝对重要的、他必须得想起来的东西。

苏格兰看着他。看着自己曾经拥有但失去的父母,看着残害他的家人但又被自己亲手杀死的罪犯,看着那个因为临时起意而把他带走的组织成员,看着满地摔碎的月光与脉脉流淌的鲜血。

梦境里的苏格兰站在窗外,沉默地一遍遍复习他唯一能捕捉到的记忆;醒来的诸伏景光则垂下头颅,慢慢回忆起后续的发展。

在这之后,忘记自己名字的孩子将被带走,他的惨剧会被当作天赋,他会在组织中系统学习如何夺取他人性命。怎样才能够更安静地让心脏停止跳动,如何才能更好地收拾现场的血液与临死前的痕迹,它们成为扭曲了的“课程”的中心。

警察成为“咬住不放的狗”这样的蔑称,法律成为最不需要遵守的底线,夺取生命成为平常不过的任务。不是这样的?但正确的又是什么?遗忘了自己的他安静地学习这些东西,以获取完成下一次任务过后也能够睁开眼睛的权利。

“噗呲”,动作迅速而隐蔽,他不再是那个杀死凶手都不熟练的孩子,他已经知道如何能够更好地剖开血肉,然后避开溅出来的液体。

刀片,匕首,其实使用注射器也是很好的办法,只要有心,什么都可以作为凶器,或者说他本身就在被组织当作武器来锻造。人类脆弱不堪,可是夺取生命的武器依旧在升级;而在十五岁那年,他终于被“开发”出最合适的“能力”——狙击。

死亡似乎离他越来越远,从耳际潺潺流淌的黏稠液体,到600码开外瞄准镜里头的一个点。他是有用的,他是特殊的,他握住扳机,执行一个个任务,他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度过。组织给予他一个个安全的假身份、赋予他存活的意义,布置给他任务,几乎要让他真的相信夺取生命也是一种职业技能、一种工作内容。

只是有一次,他独自执行一个暗杀任务。

提前准备的一些“小动作”影响了对方的出行安排,事先安装在房间里头的窃听器便于他确定预备死者的位置,听着在耳机中窸窸窣窣的走动声响,新获得代号、正需要证明自己的苏格兰悄无声息地沿着消防通道的台阶抵达天台,组装枪械,沉静地等待着对方走至窗前的那一刻,然后按下扳机。

玻璃支离破碎,溅射出来的血液在瞄准镜里头只是细微的黑点,死者也只是干脆利落地倒了下去、消失在窗口可见的范围之内,可电波将死亡的声音重新灌入他的脑中。

呼啸的夜风卷回那些被剥夺走太久的记忆,当年的月光压在诸伏景光的肩头,父母给予一个孩童的正确教育迟来地将他唤醒,他终于拨乱反正,确认了生死是如此沉重的东西;与此同时,他也终于重新听见血肉喧嚣轰鸣。

“干得漂亮,苏格兰!”他听见同他合作的组织成员毫不在意那条逝去的人命,只顾赞美他的精准,“我先走一步,你可以撤退了!”

而此刻他扣在扳机上的手指颤抖,如同第一次杀死他人的时刻。不需要有谁来告诉他,诸伏景光知道自己正在犯下那个夺走他父母的罪人一样、甚至更多的罪行。

肌肉记忆催促他敲击两下耳麦,示意自己收到信息。快些收拾,快些离开,苏格兰拆卸狙击用的枪支,将之收纳进吉他盒。刚射出子弹的枪口还在发烫,热度从他手心传递至神经中枢。疼痛让人下意识张嘴,苏格兰却只咬住呼啸而过的冷风,多年的失语症经历让他甚至没法在此刻发出些许声音、好向空气倾诉自己的痛苦——

他记起了自己的名字又如何?

他记起了自己的过去又如何?

组织中的一切已经将他改塑,即使苏格兰愿意束手就擒,他并非情报组的成员,掌握的信息片面而琐碎,包含很多无用的情报,警方未必相信一个罪犯的自白,他没法仅凭这些就掀翻组织。

他该向谁忏悔?他得向谁陈述罪行?他的兄长甚至是一位警官!要告诉那位警官先生,你还在怀念的弟弟是个杀了不知道多少人的恶棍吗?他为什么不能就这样安分地死在什么地方,别侮辱了还记得他的兄弟?

可是他又想起兄长的博客,里头除了信息齐全、定期发送的寻人启事,也有几篇兄长回忆家人的随笔。他曾悄悄偷窥兄长写下的文字来拼凑自己已经模糊的记忆,那时候苏格兰还未记起自己的家在何处,诸伏景光就是靠这里的内容找回长野。

他祝愿他的父母在天之灵幸福无忧,千万别操心他,他生的那几次病都只是意外;他现在回长野做了警察,与他的友人一起工作,生活与公事都在正轨;他企盼他的兄弟并未死亡,独自在外照顾好自己,即使余生不再有相遇的机会也没有关系,他希望他的弟弟正在某个地方好好活着,只是这样聊以慰藉的想象,也会让他心生庆幸。

苏格兰在警铃追上来以前改换装扮,背着他的贝斯包从容离开现场。诸伏景光在他的躯壳里痛苦地喘息,连呼救的声音也闷在喉头。

他想起他和雪莉的对话,那时候他们都还没有代号,小女孩还只是稚嫩的学者,他还没记起任何关于自己的事情,狂妄地向孩子担保他会找回自己的过去、下次见面他会用真实姓名来进行自我介绍。他还是出鞘的武器,被组织保养打磨,锋芒毕露,苏格兰获取代号以后,巧妙地借助任务的掩护,辗转杀死了那个把他带来组织的成员,死前从对方那里逼问出了自己的家乡。

逼问出情报后、轻巧结束他人生命的那一刻,被培养得早就习惯用暴力手段获取一切的杀手,根本还不懂自己做错了什么。他不知道拨乱反正的良知会鞭挞他的灵魂,自己记起来以后,他会耻于用那个寄托着父母祝福的名字称呼自己、让那个名字蒙羞。

他得做点什么,或者停止什么。然而苏格兰只是组织的一柄专门用来干脏活的武器,他能有什么用处?

走过打烊的店面,玻璃隐约反射出诸伏景光的脸。他们的目光在拐角处相撞,凶器就在他身后的乐器包里头,刚刚丢弃的外套留有硝烟反应,走过这条街就可以取到他预留的交通工具,在这个城市里他有三个安全点供他藏匿、准备了五套假身份随他换取与丢弃——这些年来,苏格兰只学会了如何去做一个杀手。

苏格兰不发一言。

开始只是为了,结果库库写了快6k,怎么回事,在景光这边的视角实在太苦了点,实在是开不起来了,截断一下,我要换个视角把零零拉出来,写点潜入调查官发现自己产生了多余的情感然后搞上了,整点恋爱轻喜剧,这边视角先存个档当设定记录。

设定方面我知道有问题,但是我这不是当时急着嘛我狂草瞎编的,都懒得回头看就这样吧(抱头),有问题请直接骂我,是我脑容量的问题,over

2025.1.12

重新传了一下本章的正式版本,补了大概4k左右的新内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缄默无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错号后

小船三年又三年

北岛长夜

醒春集

至死靡他

<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
×
景中心1零景-Here in Silen
连载中谢知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