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零七分，诊室的空调突然吹过一阵凉意，林野握着钢笔的手顿了顿，墨点在病历本“主诉”栏晕开一小片灰黑。
对面的女孩叫陈雨，十七岁，校服袖口沾着点洗不掉的墨水印，指尖反复摩挲着帆布包带子，指甲盖剪得很短，边缘还带着点倒刺。她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花，发颤却没力气：“林医生，我连续一周做同一个梦了。”话刚说完，她就抬手揉了揉眼睛，眼底的青黑比昨天初诊时更重，像被墨染过的云。
林野往前推了推桌上的纸巾盒，笔尖在病历本上悬着：“梦的内容能具体说说吗？比如场景、有没有特别的人或声音。”他做心理医生三年，接过不少青少年焦虑案例，却很少见像陈雨这样的——短短一周，人瘦了一圈，眼神里的恐惧像生了根，连说话都不敢抬头看他。
陈雨捏着纸巾的手攥得发白，沉默了几秒才开口：“梦里全是一样的公寓楼，走廊没尽头，墙是灰扑扑的，每扇门都贴着‘101’的牌子。”她的声音突然压低，像怕被什么听见，“里面会传来敲门声，很轻，一下一下的，但我不敢开。上次我忍不住凑过去听，听见有人说‘要你的脸’，还摸到门板上有黏糊糊的东西，像……像人的皮肤。”
林野在病历本上写下“反复噩梦、伴幻听联想、焦虑情绪明显”，刚想追问“黏糊糊的东西”是否有现实对应，陈雨突然猛地从帆布包里掏出个东西，“啪”地拍在桌上，动作急得带起一阵风。
“就是这个！”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着桌上的物件，“我上周在旧物市场买的，三十块钱，老板说是什么民国的古董镜，我觉得好看就买了。结果从那天起，我就开始做那个梦！”
林野的目光落在桌上——那是枚巴掌大的铜镜，铜制镜框爬着暗绿色的锈迹，像老墙上长的苔藓，纹路里还嵌着些黑色的污垢，显然有些年头了。镜面蒙着层灰雾，看不清倒影，只隐约映出诊室顶灯的光晕，扭曲成奇怪的弧线，像被揉皱的纸。
他的指尖刚碰到镜框，一股刺骨的寒意突然顺着指缝钻进来——不是空调的冷风，是那种浸在冰水里的冷，带着点铁锈味，像冰碴子扎进皮肤。林野下意识缩回手，却发现指尖沾了点银白色的粉末，轻轻一吹就散了，没留下任何痕迹。
“我昨天把它扔到小区垃圾桶里了，结果今天早上它又出现在我枕头边！”陈雨的肩膀开始发抖，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病历本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刚才来的路上，我总觉得有人跟着我，回头又什么都没有。走到诊所楼下时，我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抬头却只看见灰蒙蒙的天……林医生，我是不是撞邪了？”
林野刚想安慰她“可能是过度焦虑产生的幻觉”，诊室的灯突然开始疯狂闪烁。白光与黑影在墙面交替，像老旧电视的雪花屏，发出“滋滋”的电流声。窗外原本晴朗的天，不知何时暗成了墨蓝色，连街对面的便利店灯牌都灭了，只有无边的黑压过来，把诊室裹得严严实实。
陈雨的身体突然僵住，不是因为害怕，更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拽着，肩膀往铜镜的方向倾斜，整个人像要被吸进镜面里。她的头发无风自动，贴在脸上，眼睛睁得很大，却没了焦点，嘴里反复念叨着：“门开了……101的门开了……”
“陈雨！”林野伸手想拉她，却发现自己的脚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他眼睁睁看着陈雨的指尖触碰到镜面，那层灰雾突然散开，露出里面深不见底的黑——没有倒影，没有光线，只有一片能吞噬一切的暗。
下一秒，陈雨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融化的冰，从指尖到肩膀，一点点渗入镜面。她张着嘴，似乎在喊“救我”，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后只剩一只悬在半空的手在挣扎，手上全是因为紧张焦虑而掐出的指甲印，然后也被镜面彻底吸走，连一丝衣角都没留下。
诊室的灯骤然停止闪烁，恢复了暖黄的光。窗外的天重新亮起来，街上车水马龙的声音清晰可闻，便利店的灯牌又亮了，红色的“24h”字样晃得人眼晕，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但桌上的铜镜还在。
林野盯着镜面，心脏狂跳——此刻的镜面不再蒙着灰雾，能清晰映出他的脸，白大褂的领口、钢笔别在口袋里的弧度，都看得清清楚楚。可他的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黑色的人影，身形和他差不多高，穿着连帽衫，兜帽压得很低，看不见脸，只有模糊的轮廓，正贴着他的后背，在镜中缓缓抬起手。
林野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诊室的门关着，窗帘拉得好好的，桌上的纸巾盒、病历本、钢笔，都还在原来的位置，连陈雨刚才掉在桌上的眼泪痕迹，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这个女孩从未出现过。
他再转回来时，镜面里的景象彻底变了。
不再是诊室，而是一条无限延伸的走廊。两侧排列着一模一样的公寓门，门板是暗褐色的，像泡过水的木头，门把手上挂着生锈的锁链，却没锁死，留着一条缝隙。每扇门的门牌都是“101”，白色的数字掉了漆，边缘卷着边，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诡异。
走廊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混合着淡淡的铁锈味，吸进肺里像扎了根细刺。脚下的地板是老旧的木质地板，踩上去发出“吱呀”的声响，像有人在暗处磨牙，每走一步，声音就跟着响一下，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格外刺耳。
林野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在诊室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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