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下毒

“伏贝,把蝎子吃了。”

屋子破乱狭窄,阳光下灰尘起舞,木梁上缠绕着蜘蛛网,眼下皆是各种药材,角落有一个小床,中间摆放着一个大黑缸。

说话的是一位穿着便于行走的深色素纹兰兰山襕袍的妇人,衣袖束着,蹀躞带上挂着许多布袋,头发盘地整齐,额间带着竹纹抹额,脸上有许多斑点。

身影遮住透进光的窗户,满是茧的手里捏着一只活蝎子,钳子灵活地到处乱动,随着阚菱的话落下,蝎子被毫不留情地丢进黑漆大缸之中。

水面瞬间跌宕出层层波纹,一股难闻呛鼻味扑面而来,与黑漆缸中放满了水和各种药材碰撞开。

其中不乏一些漂浮在水面上的毒物,一位面色苍白的娘子就在其中,十六七岁,生了一副鹅蛋脸,额间有一颗红色小痣,眉毛弯长,耳高于眉,头发凌乱,勉强看出盘着双鬟髻,身上浅色襦裙被药材浸泡成淡黄色。

“是,师父。”伏贝应答很快,却没有任何动作。

少女琥珀色瞳孔在阳光下更显明亮,垂头望了一眼阚菱丢进的毒蝎,身体不不由自主想起被蝎子啃咬的感觉,泛白的手指害怕地微屈。

麻布的衣裳紧贴着身体,滚烫的药水侵蚀着每一寸肌肤,毒素一点一点渗透体内,脉络血管如针扎般。

少女抬眸望着屋外去的妇人,想到昨夜她在师父的鞋底抹了猪油,应该一会就该起作用了,眼中不由抹过一丝期待。

十年前,她是官宦世家出身,锦衣玉食,一次意外被师父从长安虏到杳无人烟的椒山。

从此过上了惨不忍睹的生活,那时她见到了其他八名与她差不多大的孩子,她们每日被灌下各种剧毒,疼的生不如死。

不出几年就都死了,胆大的逃走,没逃成功让师父抓回去,丢进蛊虫窝里活生生被咬死。

她本来也想逃,可听着被虫啃食嘶哑绝望痛喊,她怕了。

这些年她一直没忘记自己的身份,耐心等待机会,终于让她逮住了,若再不逃走,她就没命可活了。

她感受着每日身体一日比一日虚弱,身上的毒太多了,她要去找解药。

今日,就是最好的时机,她必须要逃走。

现下已至深冬,前几日下过的雪融化后又被冻住,反复几次,屋外的大地已被雪占领,和煦的阳光撒在上面,显得晶莹剔透。

随着伏贝的目光看去,阚菱准备去拿泡在酒里的毒蛇,刚迈出屋门,一下子就摔倒了。

“娘的!”

阚菱脱口而出一声咒骂,未簪饰品的发髻都跟着颤了颤,眉头怒皱,摔得浑身疼,阚菱轻揉胯骨和胳膊肘,看样子一时半会起来不来。

趁着阚菱滑倒未起时,一直安静待在黑缸的伏贝手里抓起蝎子,哗啦一声起身,另一只手撑住缸边随着她的用力,利落翻出缸。

没有犹豫,迅速朝外跑去,身上还湿着,光脚一踩一个水印,听到水声的阚菱没当回事,算算时间也到了出水缸的时间,再等两年长生丹就要成了。

正想着,突然一只黑色的东西朝自己脸袭来,阚菱下意识用手遮住脸。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手里正紧紧抓着那只蝎子。

抬头一看,原来是伏贝丢过来的,气的也不顾不上疼了,立马站起来,却没想到脚底一滑,又重重摔倒。

突然她看到鞋底有一抹晶亮,她把鞋一脱,鞋底朝上,原来这鞋底被人涂抹了猪油,阚菱气的吐了一口吐沫,将鞋一丢。

伏贝动作很快,顺手在屋门让拿上昨晚备好的绳子,趁阚菱丢鞋的过程中,用力朝对方双眼重重一抽,瞬间通红,妇人疼的立马捂住眼睛,哀嚎几声,蜷缩着身子。

少女没停手,用粗绳牢牢绑住阚菱,无法动弹,她转头看向打算逃跑的蝎子,伸手将蝎子抓起放在阚菱手中。

少女的眼中带了几分恨意,声音低沉又缓稳道:“师父也好好品尝蝎的毒血是何滋味吧。”

话毕,伏贝也顾不上穿鞋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只剩被绑住的妇人缓缓睁开红肿的双眼,勉强看到残留的身影。

阚菱一动不动,眼里流露出几分不舍,嘴角却勾起一丝别样的笑容。毕竟养了六年的药人花尽心血,十个孩子只有这么一个活了下来,这可是好药引。

伏贝回头看了眼还被好好被绑着的人,确定没挣脱开。心稍安,多年相处,伏贝明白毒杀都不会有胜算,平日里她被看管的很严,根本没有办法做手脚。

若非昨夜师父有些心不在焉,否则她还找不到时机去做手脚。

椒山位置偏僻,伏贝又是被带进深山之中,幸好这些年她跟随师父抓蛇采药时把路记下,否则还真要在这深山迷路。

山野荒凉,冷风飕飕,赤脚踩在雪地上,少女脸上一片深沉,似乎感觉不到冷,哪怕耳朵早已冻红,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逃离这里。

大片杨树枯叶残枝,她跑的飞快,生怕下一秒被师父抓回去,继续做饲毒药人,她宁愿冻死在荒郊野外,也不要做生不如死的药人。

腊月的白日短暂,太阳早已从头顶飘落到西边,幻化橙红圆日柔和安详。

伏贝望着面前出现隐隐约约的村落,山上碎石杂乱,脚不知不觉已经被磨破了,肚子也早就叫了一次又一次,她不敢停住脚步,生怕被抓回去。

正整的土路让脚能舒适一些,或许运气好还能找点吃的之类的填填肚子。

正想跑快一点再跑快一点。远处传来一阵马车声,她只好按下激动的心,小心翼翼蹲下,借着石头遮住自己。

一边翘着脑袋去看,一边手轻轻揉搓着冻僵的耳朵,脚也疼的没办法继续行走,她摸到耳根处开裂了,里面淌出脓血。

这点疼对她经年饲毒的身体来说,不算什么,她放轻呼吸,只露出双眼去看。

一行人慢慢走进,马车四角挂着铜铃,十分豪华,并且前后都有身着黑色缺胯四襆衫,腰间系着红色腰带的侍卫。想来此人定身份不俗,不知是否去往长安。

见马车快要走出视线,伏贝顾不上脚上的伤,连忙从石头旁跑过去,朝着马车大喊:“贵人,请留步!”

叮当一路的铜铃突然停下,一只指节分明的手伸了出来,对着马车旁骑马的郎君似乎在说话。

伏贝没有靠太近,一身发黄襦裙上沾满泥土与枯叶,头发比之前更乱了,浑身脏兮兮的,唯有一双桃花眼清澈明亮。

“娘子可是有难处?”

片刻,骑马的郎君走了过来,对着伏贝温声道。

伏贝点头,问道:“郎君可是要去长安?”

少女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周围三十多号人都能听到,包括马车里的贵人。

贺尧看着瘦弱的少女脸上没有任何怯懦,反而大大方方的,倒是和娇弱的外表不一样。

马车里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是又如何?”

伏贝闻言看向马车,在众人注视下走进马车,在距离马车还有一丈时停步,朝着马车恭敬行叉手礼,“奴想恳请贵人准许奴随行,不知贵人想要何报酬?”

马车内安静一瞬,突然伸出手将车帘拉开,一阵若有若无的清香传来,随后眼前出现一张面如冠玉的脸,看样子也就十七八,穿了一身青色花团金织襕袍,幞头带芙蓉色芍药花,通身贵气。

少年眉眼深邃,眼里带着狡黠,饶有兴趣的盯着淡定从容的少女,几秒后开口:“一锭金。”

一锭金可不是小数目,别说金子了,她连铜钱都没有。

“贵人只要金子吗,其他报酬不可?”

少年眼皮一抬,“只要金子。”

狮子大开口,长安她是一定要去的,一别十年,不知耶娘可还安好。

想到此,她抓紧挂在手腕上的香囊,里面放着剧毒,她长年和毒打交道,身上数不清的毒,也跟着师父偷偷学了许多年的制毒解毒。

少年正大光明地打量着对方,只见她思索片刻便开口:“奴现在就呈给贵人。”

伏贝笑着佯装从怀中掏东西,眼神朝马车内的少年瞥了一眼,注意到对方一直盯着自己,不动声色地往马车靠近。

突然伸出手猛地朝少年嘴里用力怼进一颗药丸,随后手一反死死捂住少年的嘴巴,众人皆反应过来,立马向前打算制止。

不料被人强先一步,纤细的手被一张温暖的手抓住,顺着手的主人看去,少年一双丹凤眼此刻漆黑,看不出任何情绪,低沉的气压围绕周围。

“想死?”少年冷冰冰突出两个字。

周围侍卫听闻此话,纷纷拔出横刀,贺尧更是将刀架在了伏贝脖颈上。

贺尧语气着急,像下一秒就要踢刀将人干掉一般,质问道:“你这庶民给少卿吃了什么?”

怪不得出行如此大的阵仗,原来是个官。

伏贝揉揉被人抓住的手腕,漫不经心地解释道:“贵人吃下的毒叫剥鳞丸,吃下的人就如它的名字,身上如同被生剥鳞片般疼痛,没有解药的话,每五日毒发。”

话毕,还笑了笑,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少女好奇地观察了一下脖子上的刀,无一点害怕之意,并不理会贺尧,而是对着马车里的人道:“贵人脾气真大,不过发脾气之前还是要先好好想想,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

此时少年眸色一暗,若非刚才此人捂住自己的嘴,没有第一时间吐掉,毒药或许还化不开,如今毒药已经完全在口中化开。

还真是位特别的娘子,头一次有人这么算计自己,真是亏啊。

无奈,只好放下抓着手腕的手,随后露出一副好说话的笑容,“娘子不惜下毒也要去长安,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吧。”

“某观娘子衣着朴素,赤脚行走在荒郊野岭,据某所知,此地名为椒山,寻常并无人家,只有深山上的神医居住。想来,娘子是从深山神医处逃出来的吧。”

韦镜从伏贝叫住马车的一瞬间,就已经开始关注她,并仔细观察对方的一举一动。他一向猜测很准,审过的犯人也数不胜数,很少有人能瞒住他。

伏贝脸上不见任何被人说中的神情,眼皮稍微一抬,道:“是又如何?”

韦镜手里玩弄着玉佩,是一只黄白相间的玉豹子,比手掌还要小,玉色清透,络子是金钱样式的,很是特别。

少年摩挲几下玉豹,冰冷若霜的眼神看的人心底发怵,声音十分低沉,没有任何情绪道:“让某猜猜,娘子应该是去长安寻亲的。”

“某,可以帮助娘子找到家人。也可以让娘子再也见不到家人。”

韦镜说话间,威胁之意毫不隐藏,周身杀气隐隐展露。

伏贝嘴角不着痕迹地扯了扯,似是不屑,她此生最不怕别人的威胁,少女浅褐色双眸盯着韦镜,淡淡道:“贵人,天至酉时末,该赶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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