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宴席

须臾,冬月二十八已至。

申时刚过,国公府派来接送的马车便已到了扶柳轩门口。

江遇雪唤了晓柔同行。马车驶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在一府邸门前停了下来。

江遇雪下了马车,看着眼前高耸的宅院。屋顶以金漆雕龙,琉璃作凤。朱漆大门顶端悬着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书“国公府”三个大字。端的是一派富丽堂皇。

要说当朝权贵,谁最得圣心,谁在这京州能呼风唤雨?恐怕,非成国公魏贺言莫属。

成宣帝时,他随当时的征南将军出兵钺国,在军中不过是个千夫长。后来,他在战争的关键时刻立下大功,成功歼灭了敌军数十万的精锐。钺国自此战之后元气大伤,无力回天,最终被晟国所灭。

胜仗后魏贺言回到京州,便被封为禁卫军统领。执掌金吾卫和玄甲军。

十二年前,他又在那次叛乱中将恒王军队尽数歼灭,助得今上登基。宋栩安登上帝位之后,便下了圣旨,封魏贺言为成国公。当然,这旨意下达的背后,其实是李太后在操控。

自此,李太后挟痴傻天子,成国公驾文武百官,将晟国天下,牢牢掌握在了手中。

江遇雪回过神来。国公府门前早已站了一位年长的嬷嬷,眼下正向她走来。

“这位,想必就是江娘子吧?”老嬷嬷笑着问道。

江遇雪颔首。

“夫人让老奴在此等候娘子。娘子请先随我来。”那老嬷嬷一边说,一边往前引路。

入府后,穿过一曲折游廊,老嬷嬷领着俩人来到了国公府的后院。江遇雪忽然闻得一阵梅香。抬眼望去,院中红梅簇簇。近几日虽未见下雪,少了些许雪景陪衬,倒更显红梅之孤洁。

“我们家夫人酷爱赏梅。这些,都是老爷命人移植过来的。”老嬷嬷介绍道。

染尽一身梅香,俩人终于被领到了一处厅堂。

堂内坐着一端庄妇人,正低头轻吹着手里的茶。她的鬓边虽有几缕白色,但面庞依旧白皙光润,不露丝毫衰老。

“夫人,江娘子到了。”那妇人闻言抬起头。江遇雪这才注意到,她的左脸上有一道浅浅的疤。

这疤虽不深,但因就在脸颊正中,便让人难以忽视。

想必,这就是国公夫人、亦是当朝李太后的表妹--王嫣宁了。江遇雪福身道安。

“江娘子不必多礼,请坐。”

江遇雪在一旁坐下,王嫣宁命丫鬟看茶。

“听犬子说,姑娘弹得一手好琴。今日冒昧相邀,还望娘子莫要介意。”王嫣宁说话轻柔。虽说是这晟国第一权臣的夫人,她给人的感觉却很是平易近人。

“能入国公府,也是民女的荣幸。”

“京中人都说,娘子琴音宛如天籁,且难得奏上一曲。能得你赏光前来,我亦感荣幸。”江遇雪本以为王嫣宁不过是客套,但见她目光真挚,也未拿腔调端架子,便知她此番话应是发自肺腑,心中也生出几分好感来。

江遇雪莞尔道:“夫人谬赞。世间抚琴者众多,民女不过其一,幸得不弃。”

“听闻江娘子所用的琴,十分珍稀。不知我能否一观?”王嫣宁话峰一转,突然说道。

江遇雪让晓柔将怀中所抱之琴从琴囊取出,放置于堂内桌上。此琴取材于千年桐木,工艺精湛,确是世所罕见。

王嫣宁起身走近,抚上琴身细看了良久,像是在回忆着什么。蓦地,却背过身轻轻抽噎起来。

江遇雪有些愕然,上前询问:“夫人这是怎么了?”

王嫣宁忙用手帕拭了下眼角,转身笑道:“让娘子见笑了。敢问娘子的琴,从何而来?”

江遇雪回道:“这琴是家母的遗物。”

“你母亲?”王嫣宁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你是......单大医的女儿?”

“夫人认得家母?”江遇雪也是一脸诧异。

王嫣宁点了点头。

她坐回堂上,垂眸忆道:“多年前,我到......一故友府上拜访。当时,你母亲正暂居在那里。听我那故友提起,知她琴艺精湛,我便有心向她讨教一番。”王嫣宁说到此,脸上露出笑意,“说来你母女二人脾性倒相似。她当时也说,若非懂琴之人,恕不接待。我当初觉得她未免自视过高,有些恼怒,便和她斗起琴来。谁知一番切磋,我俩竟相见恨晚。后来,化干戈为玉帛,我与你母亲成了朋友。在我心中,我将你母亲视为知音

“前段时日,我听犬子提起娘子的事。说起你的这把琴,特征与她的极其相似,便让他下了请帖。一来是想听听娘子的琴音,二来也是想佐证我心中所想。没想到,娘子竟是故人之女。

“只是不知,”王嫣宁说着,向前微微探了下身子,“你母亲如今可还安好?”

江遇雪闻言,垂眸掩饰掉眼中的悲伤之色:“家母......已于十二年前去世了。”

像是心中的猜想得到了验证,王嫣宁略带希冀的目光终于暗了下去,低头喃喃道:“果然如此......”她放在椅子上的手也蓦地攥紧,眼中似闪过一丝恨意。

江遇雪心里清楚,王嫣宁未能说出口的那位故友是谁。

十二年前,她的母亲单见月收到了一封信,请她前往京州一趟。

单家是医药世家。单见月的父亲单九思,人称“医鬼”。不仅擅医,而且擅武,门下弟子众多,来信的这位就是其中之一。这位弟子出师之后去了京州,后来入宫进了太医院。

单见月既是“医鬼”之女,习得父亲精湛的医术本是情理之中。但她独辟蹊径,钻研起了女科,专为女子看病。逐渐在民间特别是妇女之中有了很高的声望。

而她收到的这封信,便是请她为一京中女子照看生产之事。

这位女子,就是恒王妃。

当时的恒王妃,已经怀胎八月有余,胎象一直还算稳固,却不知何故突然见了红。

宫中太医使了浑身解数,勉强为恒王妃保住了胎儿。但她一直气机郁滞、气血不旸,连床都没法下。若就此下去,即使挨到了生产之日,恐怕也无力产下胎儿,甚至可能一尸两命。

于是,这位昔日的同门,便向恒王妃举荐了单见月,并由他代书邀之。

彼时,江遇雪不过八岁,她的父亲已去世两年。单见月不放心将她留在江南,便带她一同前往京州,住在了恒王妃的府上。

经过单见月的精心调理,不过半月,恒王妃的身子便已好了大半。

为了能保证自己顺利诞下小王爷,恒王妃说服了单见月继续留在府上照看腹中之子。这一住,便是一个多月。

直到那场大火,将一切都燃烧殆尽。

忆及往事,江遇雪心中不免波动。但她并未在脸上表现分毫。反倒是王嫣宁,已良久沉默不语。

这时,有丫鬟进来传话:“夫人,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老爷请您过去。”

王嫣宁回过神来,掩饰了一下情绪,恢复了方才端庄的模样:“江娘子随我一同前去吧。”

--

宴会设在国公府的芙蓉苑中,来者皆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就连李太后,也安排了太监送了几道御膳来,还行了赏赐。足见魏贺言在京中是何等的风光。

苑中的宾客,有好些都曾慕名到扶柳轩听过江遇雪弹琴。知晓她今日来了国公府,便都上前与她寒暄几句。江遇雪一一周到回应。

宾客差不多都已齐聚,魏贺言姗姗来迟。这倒是江遇雪第一次见到这大名鼎鼎的成国公。

他身材高大,步伐沉稳。眼神锐利,深不可测。举止间透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一看就知是杀伐果断的人。

在他身后,王嫣宁被一年轻男子搀扶着,正一起迈进苑内。

魏贺言笑着和宾客打拱、叙礼,随后又将年轻男子唤去。江遇雪听到宾客们唤他“魏少卿”。

看来,这便是成国公的大公子--魏云辰。

来之前,柳姨就向她提及过。上月,成国公的两位公子在边关打了胜仗,立功不小。边防稳定后,两位公子奉旨回了京。

其中,大公子魏云辰颇得圣心,当即被册封为大理寺少卿,留任京中。

“那另一位公子呢?”江遇雪当时问柳若芝。她只摇摇头,说未曾听人提起过。想必是功劳没有他的哥哥大,所以不如魏云辰受重视。

而眼下,也只见魏云辰一人出来。江遇雪心中不免疑惑。

待魏贺言招呼完众人,大家便都落了座。男女宾客分席而坐,中间隔着屏风。

王嫣宁坐在主位上,不时与江遇雪说上几句。

酒过三巡,江遇雪听得屏风背面魏云辰出了声:“今日有幸,请到了扶柳轩的遇雪姑娘。现下,不如请姑娘弹上一曲,为大家助助兴。”

说完,堂下立马有人奉承道:“还是国公府面子大啊!前几月,我还是亲自到扶柳轩去想要听上一曲,谁知连这遇雪姑娘的面儿都没见上,当真是矜贵得很。今日,我等也可以大饱耳福了!”

今日虽是魏云辰邀请,但真正想听琴的人,实则是王嫣宁。故此,魏贺言令下人暂时将席间的屏风撤开了来,方便大家一同欣赏。

江遇雪在堂下坐定。

本来今日前来,她不过是想见识下这赫赫有名的国公府,见一见那鼎鼎大名的成国公,却无意中知晓了王嫣宁与母亲曾是旧识。念及此,江遇雪抚上了琴,一首《高山流水》,娓娓道来。

琴声悠扬,满堂宾客静心聆听。似见山之巍峨,又见水之轻灵。忽而流水湍急,撞击石壁。余味绵长。

曲毕。堂中众人依然沉浸其中。少顷,才都回味过来,纷纷叫好,喊道再来一曲。

江遇雪看向王嫣宁,虽像是极力忍耐,不想在诸位宾客面前失了分寸,但她眼中的悲伤之色已表露无遗。

江遇雪沉思片刻,指尖一动,弹了一首《乌夜啼》。这首曲子并不难,只是鲜少有人弹奏。

奏完最后一个音节,堂中突有一人啧了两声:“这曲子是好。只是这寓意未免不太吉利。乌夜啼指的不就是乌鸦?这是凶鸟。今天这宴会是为了拜贺魏公子封官,是喜事儿。怎得弹奏这么不吉利的曲子来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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