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末,京城死了个戏子。
那一天,刚好是圣诞节。
岑桉听到新闻里播放的女演员名字,心疼了那么一下。
那个鲜活的姑娘,才不过二十岁,就这么陨落了,一尸两命。
岑桉不禁有些懊恼,要是那天,她再多劝一劝她,会不会结局不一样?
她不该是这样的结局,她明明有大好的前途,怎么会这么傻。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岑桉的思绪被打断,拿出来看了一眼,是陆淮洲发来的短信:
「这两天有点忙,你照顾好自己,记得按时吃饭。」
是因为沈野的事吗?
岑桉没问,心里却清楚得很,这件事和沈野脱不了干系。
新闻不过两天,便没了热度,没有人记得,像销声匿迹了一样。
也是这天,茜茜在医院门口等到了岑桉。
茜茜眼眶红肿,显然哭了很久。
岑桉抿了抿唇,心底蒙上几分愧疚:“抱歉,请你节哀。”
茜茜摇了摇头,语气有些哽咽:“岑小姐,不怪你,我来找你,是有样东西想给你。”
“什么?”
她从羽绒服口袋里拿出了两张票根:“前两天,贺岁档上映了一部新电影,是小月姐生前的最后一部作品。这两张电影票,是她临走前嘱咐我,要我交给你的。”
岑桉伸手接过电影票,寒风凛冽地拂过,将她的手吹的颤了颤。
她垂眸看着票根,心口处传来钝钝的疼。
茜茜说:“小月姐还让我跟你说一句,对不起。”
“她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帮不了她。
“有时间的话,你可以去电影票看看。毕竟,这是小月姐生前最后一部作品了。”茜茜扯了扯唇角,“我先走了,再见,岑小姐。”
“等等。”
茜茜顿住脚步。
“你之后有什么打算?还留在北京吗?”
茜茜摇了摇头:“不了,小月姐的父母都在四川,我将她的骨灰带回四川,陪他们二老。”
她苦涩一笑:“其实,我是个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后来那家孤儿院倒闭了,我就开始自己找工作赚钱,什么脏活累活都干。”
“给剧组打杂,给人当危险镜头的替身,我都干过。我一开始并不是小月姐的助理,有一个女明星看我机灵,动作利索,让我跟着她,她雇我当她助理,她给出的钱很多,我答应了。可她脾气不好,把我当丫鬟使,还会拿我撒气。这个女明星,你应该认识。”
“我认识?”
“嗯,沈媛。”茜茜说,“原本有部在南京拍摄的电影找到了小月姐,可她没接,听说最后被沈媛接下了。沈媛心高气傲,也看不起小月姐。她后来换了助理,我就遇到了小月姐。”
“小月姐那时候还只是一个跑龙套的,我们一起躲在角落里吃盒饭,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她好漂亮好漂亮,我有预感,她一定能火。她笑着对我说,好啊,要是我火了有钱了,我就雇你当我助理。”
“我起初只当是一句玩笑话,后来,她真的火了。她没有忘记我,真的回来找我了,雇我当她的助理。她对我很好,把我当妹妹一样,我们的吃穿用度都是一样的。她不只是我的老板,还是我的姐姐。”
“我真的……”茜茜喉头滚动了讲下,有几分哽咽,“她明明不该是这样的结局,沈先生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她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岑桉喉头一阵发紧,酸涩涌上鼻腔:“对不起……我当时应该再劝劝她的。”
“不怪你,怪我没有看好她,怪我没有发现异常。”茜茜摸了摸眼角的泪,将手塞进羽绒服口袋,将手放进口袋里,挤出了一抹温暖的笑,“岑小姐,祝你一切顺利,我们有缘再见。”
“好,也祝你一路顺风。”
茜茜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医院。
岑桉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她。
这世道,对有些人来说,当真是格外不公。
她裹紧了大衣,走到路边,伸手拦下了一辆红色的现代伊兰特出租车。
她拉开车门坐进后排:“师傅,去新京熹,工体那边。”
车子从南二环缓缓启动,驶入拥堵的街道。
岑桉靠在窗边,看着窗外掠过的景象,刚刚亮起霓虹灯的庄胜崇光百货、宣武门外的老胡同、以及远处逐渐清晰起来的中央广播电视塔轮廓。
灯火如流线般划过车窗,眼角的泪水忍不住滑落,她半个身子都在阴影里,微微颤抖。
司机师傅透过后视镜,注意到了她的异常。
“姑娘,没事儿吧您?”他的声音带着老北京人特有的浑厚,“是遇上什么难处了,还是受人欺负了?跟师傅说道说道?”
岑桉抬起朦胧的泪眼,摇了摇头:“没有,师傅,谢谢您。”
“那就是工作上不顺心了?”司机了然地宽慰道,“嗐,别往心里去!人这一辈子啊,谁还不遇上点沟沟坎坎?我常跟我闺女说,活在这世上,开心最重要!其他都是瞎掰,千万别跟自己个儿较劲!睡一觉,明儿太阳照常升起,又是崭新的一天!”
岑桉被他这番朴实又豁达的人生哲学逗笑了,脸上还挂着泪痕,却忍不住弯起了嘴角:“您说得对,谢谢师傅。”
车子最终停在工体北路附近一家新开的京味涮肉馆“新京熹”门口。
岑桉走进店里,一股涮羊肉的烟火气扑面而来,她扫视一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迈步走过去坐下。
“呦,来啦?看看要吃点什么。”方亦安抬眼,看到她红肿的眼眶,递菜单的手明显顿了一下。
“怎么了这是?”他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打量她,“知道我回来了,感动得偷偷哭了一场?”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岑桉接过菜单,伸手抽了张纸巾擦了擦鼻子,快速整理了一下情绪,“眼睛有点不舒服而已。你怎么突然回北京了?上海那边的事不顺利?”
“放心,顺利得很。”方亦安见她不愿意说,也没继续文,顺势转移了话题,“这次是专程回来给我姐过四十岁生日的,家庭任务重于泰山。”
“那就好。”岑桉翻了翻菜单,又合上了,“我爱吃的你基本都点了,直接上菜吧。”
“好,”方亦安招了招手,“服务员!”
没一会,菜就上齐了。
岑桉一边烫餐具,一边打趣他:“那我现在是不是该称呼你一声‘方总’了?”
方亦安去上海开拓市场后,虽然两人联系不多,但她从杨婧那里断断续续听到些消息,知道他的事业起步得相当不错。
“现在叫一声让我听听也行,”方亦安挑眉,配合地摆出架势,“让我提前过过瘾。”
“行,”岑桉从善如流地拿起一副筷子,双手奉上,“方总,请用餐。”
“谢谢岑医生。”方亦安接过筷子,神色却认真了许多,“说真的,岑桉,这次真的得多谢你。要是没有你给我介绍人脉,我跟老张小李,估计真散伙了。”
他感慨道:“条条大路通罗马,有时候不必太执着于一条路。”
如果他当初一直执着于北京,拒绝了去上海的机会,说不定现在已经滚回中关村敲代码了。
“你应该谢谢你自己。”岑桉将一片鲜切的羊肉放入翻滚的清汤锅中,“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关键是你自己有能力,我顶多……算是递了把梯子。”
“哦——”方亦安拖长了语调,扬唇笑了笑,“你的意思是,你慧眼识珠喽?”
岑桉夹起烫好的羊肉,在麻酱小料里轻轻一蘸,笑道:“差不多吧。”
两人一边说笑,一边将鲜嫩的羊肉片下入翻滚的铜锅中。
这时,戏台上传来悠扬的京胡声,一位身着戏服的旦角正唱着《霸王别姬》选段。
那婉转的唱腔在热闹的餐厅里回荡: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
岑桉手中的筷子微微一顿,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戏台。
“赢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
暖黄的灯光下,那旦角水袖轻扬的身影,让她恍惚间仿佛看见了另一个身影——
那个曾在京城红极一时,却如昙花般骤然凋零的名角。
“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
”宽心饮酒宝帐坐,且听军情报如何。”
这段唱词,是项羽的军队被刘邦的汉军重重围困。
时值深夜,四面楚歌,军心涣散。
曾经“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西楚霸王项羽,意识到自己可能已走到穷途末路,在营帐中与心爱的虞姬饮酒作别。
为了安慰项羽,虞姬强忍内心的悲痛与恐惧,故作镇定,为项羽献上酒,并要为他舞剑,以解他的忧闷。
只见她执剑起舞,衣袂翩跹,最终,在项羽转身的刹那——
岑桉眼睫轻颤,看着那个红色的身影缓缓倒在戏台上,一滴泪毫无征兆地滑落,“啪”地砸进面前的麻酱碗里。
“怎么了?”方亦安察觉到她的异样,伸手在她面前轻轻晃了晃。
岑桉蓦地回神,慌忙垂首搅拌碗中蘸料:“没事……”
她勉强牵起嘴角,“就是想起一个人。”
“谁啊?”
“一个......很漂亮的女生。”
方亦安静静地看着她,没有打断。
岑桉深吸一口气,放下筷子,从包里取出那两张电影票:“刚才有个朋友给了我两张票。你一会儿......可以陪我去看场电影吗?”
方亦安的唇角微微上扬,目光温和:"只要你开口,我随时都有空。"
“好。”
戏已落幕,余音犹在。
岑桉将最后一片羊肉送入口中,麻酱的醇香里,她却尝到了一丝说不清的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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