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裹着干爽和初冬的寒意，卷过城市街道，带起梧桐落叶干燥的、近乎枯败的气息。
傍晚的光线穿过美术馆巨大的落地窗，斜斜地投在光洁地板上，拉出长长的、了无生气的影子。
市中心的美术馆正举办一场格调不低的现代艺术展。展厅里人稀稀拉拉，空气浮动着颜料、木质画框和某种刻意营造的、近乎消毒水味的“艺术”气息。
沈知意独自一人，像一抹被随意涂抹在背景板上的灰，慢吞吞地挪动在色彩爆裂、线条狂放的画作之间。
他身上那套黑白校服松松垮垮，裹着清瘦得有些伶仃的身形。
侧脸的线条是冷的，下颌线清晰，像冷玉雕成，却透着一股对万事万物都提不起劲的漠然。
最扎眼的是那双眼睛。形状极美的桃花眼，眼尾本该勾魂，此刻却像蒙着终年不散的薄雾。眸底沉淀着与十六岁绝不相称的死寂，一种看透又懒得看透的疏离。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磨砂的冰壁。
展厅里的低语、脚步声，那些撞进视线的浓烈色彩，都被这层冰壁过滤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
他只是被动地移动着，像一台电量告罄的扫地机器人，程序化地完成“看展”这个任务。
直到他停在了一幅题为《暮光》的抽象画前。
巨大的画布上，压抑到窒息的深蓝与暗紫如绝望的潮汐，疯狂撕扯、吞噬着角落里一小片挣扎的、将死的橘红。
就在那看似要被彻底湮灭的边缘，吝啬地透出一线微弱却带着奇异暖意的金黄，小心翼翼地洒在几只奋力向上、翅膀残破的蝴蝶身上。
那光，微弱得像下一秒就要咽气，却又固执地亮着。
一种悲壮的、近乎自虐的美。
沈知意看得有点走神。
指尖在身侧无意识地蜷了一下，指甲陷进掌心，尖锐的痛感才勉强压住胸腔里那点陌生又烦人的酸涩。
真他妈累。
这画……像一把锈钝的刀子，慢吞吞地捅开了他心底某个早已落满灰尘、上了锈的锁孔。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碎片——母亲画室里浓烈刺鼻的松节油味，和最后弥漫开来的、冰冷刺骨带着死亡甜腻的煤气味……两种气味在记忆深处混杂翻腾，被眼前这灼目的色彩粗暴地唤醒。
一股冰冷的麻木感从指尖蔓延到全身，胃里隐隐泛着恶心。
“喜欢这幅？”
一个温和慈祥，如同被岁月打磨得圆润光滑的玉石般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身侧响起。
沈知意猛地从那种沉溺的窒息感中被拽出来，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
他有些滞涩地转过头，像一具关节生锈的木偶。
一位穿着深灰色中式棉麻长衫的老人正含笑看着他。
银发一丝不苟，面容清癯，眼神温和得像蕴着包容一切的暖泉，带着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杂质的欣赏——像看一件蒙尘的古董终于透出了点光。
这种目光对沈知意而言，陌生得让他烦躁。
它轻易穿透了他那层习惯性的、用来隔绝一切的淡漠，带来一种让他心慌意乱的不适。他下意识地想后退，想缩回壳里，手指在身侧无措地蜷着，指节微微泛白。
老人身边，站着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
那少年身形高挑，穿着设计感十足的连帽卫衣，头发微卷，几缕不羁地翘着，眉眼英俊得张扬，鼻梁高挺，此刻正挂着一个仿佛能融化西伯利亚寒冰的阳光笑容，灿烂得晃眼。
他像一颗被强行点燃、活力四射的小太阳，周身散发着一种“世界真美好”的热力。
此刻，他那双明亮的眼睛正毫不掩饰地、带着直白的好奇打量着沈知意，目光直接而坦荡，甚至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不自知的侵略性。
沈知意的目光在那颗“小太阳”身上只停留了半秒，像被强光灼伤了视网膜，迅速垂落，重新钉回那幅《暮光》和老人身上。
画布上的深渊与微光，远比眼前这个精力过剩的存在熟悉，也……更省心。
他没什么情绪地、幅度极小地点了下头。开口时，声音清冽，带着一种玉石相击的冷感和骨子里的倦怠：“嗯。还行。” 声音干巴巴的，没什么起伏。
“哦？”老人眼中笑意更深，带着鼓励，“说说看，哪里‘还行’？” 语气像在哄一个兴致缺缺的小孩。
沈知意沉默了几秒，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隔绝了外界。
他在组织语言，更像是在一堆废墟里艰难地扒拉几个能用的词。然后，他才极低地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疏离：“像……快淹死的蝴蝶，瞎扑腾那点光。” 说完，视线固执地停留在画中那片微弱的金黄上，仿佛刚才那句话是别人说的。
老人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是更深的心疼。那心疼并非廉价的同情，而是对某种沉重存在的感同身受。
他缓缓点头，语气更加温和：“说得真……贴切。画的作者，是我一位老朋友，她画这幅时，确实不太好。” 他顿了顿，自然地侧身从手上拎着的印有某著名甜点店Logo的纸袋里，拿出一小块包装精致的提拉米苏。深棕色的可可粉覆盖着柔软的奶油，散发着甜腻的香气。
“来，小朋友，”老人将甜点递向沈知意，动作自然得像递一张纸巾，“吃点甜的？看画也挺费神的。”
沈知意看着那块递到眼前的提拉米苏，身体瞬间绷紧了。
甜食？
一种遥远、模糊、带着点“麻烦”意味的符号。
在他冰冷、精确、充满无意义感的世界里，甜食属于另一个平行宇宙——温暖、庆祝、宠爱，与他无关。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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