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没有开空调，唯一的透气扇被透明的胶体固定，无法转动。
陈焰坐在中心的椅子上，面前是一整面镜子。
单面镜，他只能看到自己，但镜子对面的人却可以看到他的一举一动。
他双手合握静置在审讯椅自带的桌面上，陈焰几次垂下眼睛又抬起，表现出恰好的不耐烦。
他知道镜子对面已经有人入座，而那些人正在观察他。
宁至说，他不需要担心，这只是走流程，异种研究所没那么多能够完成研究的学者，而他们等不了。
上面给的时间很紧张。陈焰只需要简单描述当时的情况，自然不会有人为难他。
可真当他走进这个房间，过去的经验疯狂地向陈焰发出预警，这次调查绝不会这么简单。
他又一次低下头，看向腕表。
比预定的时间晚了二十分钟，他想，最多还有十分钟，玻璃另一面的人就会给出信号。
陈焰闭上眼睛，做出一副想要借着这个空闲补眠的架势。
他心中默数着，一百八十个数字后，固定在镜面一角的音响发出刺啦声。
“上午好，陈言博士。”
熟悉的声音。陈焰微微偏头。
是夏成双。第二研究组的组长。
这场审判，果然如同宁至说的一样，是一场异种研究所内部的过场。
但他没有因为认出这个身影的主人而感到放松。
陈言和夏成双之间因为克里斯蒂娜构成情敌关系，两人所负责的研究组又互为竞争，让夏成双来主持对他的审判，显然是一场考验。
按照他对于上面那套手段的了解，夏成双就是他们对付他的手段。
陈言到底做了什么？
陈焰微微昂头。
“上午好。”
简单的问候结束后，对面直接进入主题。
“陈言博士，感谢您能抽出时间配合这次调查。我们相互配合，争取早些开始，早些结束。”
陈焰微微颔首。他很清楚，这只是客套的场面话，若是真想着早些开始，早些结束，又何必让他多等二十分钟？
“研究员唐宁小姐，在您的印象中是个什么样的人？”
“低调，认真，负责。”
这是他从先前获得的资料上看到的关键词。
陈焰不确定，陈言平时里是如何和这些下属相处的，但仅有的一次和受害者唐宁沟通，他并没有感受到她对自己的态度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
毕竟，整个异种研究所都知道陈言和克里斯蒂娜的事情。
他觉得自己的回答应该不会有问题。
“只是这样吗？”对面试图加深这个问题，“陈言博士，您最好不是用一些随处可见的词语应付调查。”
陈焰微微蹙起眉头：“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这样反问有些冒险，但他还是做了。
提问的人是夏成双，而他身边一定还有其他异种研究所内部的人。他要的就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提醒他们，他和夏成双之间有冲突。让他来作为主持人，显然是一种有意的针对。
“我不可能了解每一位研究员的性格。”陈焰在反问之后，接续的话语回答了这个提问，“研究组的成员是我亲自挑选的，但我更看重对方的专业能力，而非性格，唐宁小姐是一位工作认真负责的女士，至于她私下的性格如何，您可以询问与她同住一间宿舍的舍友，而不是问我这个上司。”
单面镜的另一侧，几道视线同时移向夏成双。
这些外来的视线逼迫他压下蹙眉的动作，继续保持着一种平稳的强调，提出接下来的问题。
“陈言博士，在您重新投入工作的第一日，就发生了这样意外事故，在此之前，您是否已经有这样预感？”
这个问题是在判断陈言与实验品X90021的关系。在异种研究所，陈言为实验品起名，用对待人类的标准对待变异生物不是秘密。
上层有理由相信，这是实验品与陈言体验排演好的一出戏剧，为了达成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在陈言病休的这段时间，异种研究一直进行得很顺利，偏偏在他回来的第一日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在此之前，我在医院。”
镜面后，克里斯蒂娜在听到这句回答时，脸上不禁浮现出笑容，但很快，这丝笑容就被悲伤冲散，变成一种夹杂着欣慰与哀伤的新表情。
夏成双眯起眼睛。
这是针对。陈言很聪明，他不可能不知道这问题具体是在问什么，可他的答案不痛不痒。
更要命的是，这确实是事实。
陈言的病历甚至比他本人还早抵达异种研究所。
这是所长私下透露给他的。
他简单地记录后，继续下一个问题。
“请复述一下案发前后您的位置以及当时的行为，是否有目击证人。”
陈言微蹙眉头，露出状似为难的神情。
短暂的停顿之后，他重新恢复正常，将那晚发生的事，包括他试图和泽交流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复述出来。
陈言的记忆力极好，若是普通人，或许会因为间隔的时间和紧张而忘记一部分内容，但这种事情在陈言身上不会发生。
他从小就记忆力好。这种绝佳的天赋曾引得含老师多次赞扬。
陈焰自己则是因为预设到了他们会提出的问题，在进入这里之前提前准备好了答案。
他曾是陆地上行走的清道夫，记忆能力对他而言，是后天培养出来的保命能力。
“这就是当天发生的全部。”
夏成双回头看了一眼速记员，在得到他已经完成记录的肯定之后，准备继续下一个问题。
“陈……”
“我来吧。”
夏成双刚刚开口，就被坐在他身侧的人打断。
夏成双露出为难的表情。按照规矩，这场针对陈言的调查会，是一场隶属于一种研究所内部的会议，原则上是无法让其他单位的人插手的。
但说话的这人来自克里斯蒂娜的出生地，他偏头看了一眼身侧的未婚妻，见她转动着手中的炭笔丝毫没有接话的意图，他只能点头，默许这位调查员接替他的工作。
“您好，陈言博士，我听说过您的名字，接下来的问题，由我来提问。”
陈焰听到另一个声音响起。
他意识到预感中的麻烦来了。能接替夏成双的人整个异种研究所也不超过五个，但这个声音在他之前收到的资料里没有对应的声纹。
对面轻轻嗓子，开口：“陈言博士，您是否认为，在这一次的意外事故中，实验品X90021异动引起的污染外泄，是导致唐宁死亡的直接原因？”
陈焰回答：“是。”他不敢直接说出辐射一词，便顺着对方的意思，继续道，“强污染在极短的时间内造成内脏不可逆转的衰败。另外，我认为设备检修科也对此事负一定程度上的责任。”
他事后曾调过检修科的档案。上一次完整的设备检修已经是三个月之前的事情了。
异种研究所的精密机器常年暴露在辐射下，就算是人为地删去了“辐射”这个词语，却不意味这种东西不存在。
而他们研究中的核反应来自未知生物体内、变数远超过某些放射性核素。
没人说得起这种变化到底以一种什么样的状态进行。
而对泽和x900系列的其他生物进行的实验中，得出的结论也是，在它们身上同时检测到了伦琴射线，α射线，γ射线，β射线等不同表现性质的电离辐射。
而令人惊讶的是，即使是γ射线所具有的强穿透力高能电磁波，也被完全限制在泽那如同流水一般的生物膜内，只有在受到外界强刺激的时候，才会有部分溢出。
“很好。谢谢您的配合，陈言博士，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回答结束后，今天的调研会就暂时告一段落。”
“1945年期间，盟军曾在大西洋某处，监测到异于标准的辐射波动。”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陈焰盯着镜子。
“今天是恢复时代第二十年的九月，我的专业是变异海洋生物学，您的疑问应该向物理学家提问。我无法给您任何专业方面的解答。”
“陈言博士，我们开口向您询问与此事有关的内容，说明我们已经充分掌握了您知晓这事的证明，您是A级专员，按您的出身和年纪抵达这个等级并不容易，我代表调查组，希望您能坦白说明，您是如何知道这段已经被彻底销毁的历史，又是怎么发现，实验品X90021正是近世纪前，纳粹德国秘密核试验丧钟行动唯一的幸存者。”
“抱歉。”陈焰稳定状态，“我很想给您一个确切的答案，但我不知道，而且，我认为这个问题与今天的会议内容无关，我记得我来这里，是配合我的组员，唐宁女士殉职的事情才坐在这里的。调查员先生，请不要浪费我的时间，您或许不知道，这所研究所里的每一个都在争分夺秒完成任务，而我的组员便是在加班过程中牺牲的。先前，已经有足够多带有预设倾向的问题了。我可以把这当做是外行人的疏忽，但如果调查会还是以这种提问方式预设我的立场，我会提出上诉，您也说了，我是A级调查员，我回答你们的问题，只是因为配合工作，只有S级以上的调查员，才能够审问我。”
陈焰笃定，这位接替夏成双提问的特派员绝对没有S级以上的调查等级，只是能动用某些特殊的权限。
“谢谢您的回答。结果会发送到您邮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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