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抬起头，褐色的眼珠透露着呆板。她看着陈焰的脸，缓慢地思索着他的意图。
团结。
这是他们的口号。
团结一切能够团结的力量，为了更美好的明天而战。
她的任务是监视。
这两者没有必要的联系。但她受到的教导一直强调着每件事都有存在的必要。
饥饿是苦难，是磨炼。只有勤奋劳作能够克服这份苦难，只有团结一心可以让生活变得更好。
陈焰表现出一副很有耐心的样子。
他知道女人在思考。她思考的速度很慢，能够思考的深度很浅显。
普通人的思考能力被打上限制是他们的一种手段。
做工做活的男人女人不需要智慧，他们只需要毅力，这种毅力会支撑他们日复一日的高强度劳作。
能不能吃饱就是他们总重要的思考量。
含老师说，这个时代扭曲了人类。理性在这个时代被彻底的摧毁，所残留的只剩下野蛮。
陈焰不赞同她的说法。他反而认为，这个时代处处充斥着理性，被剔除的是人类所拥有的感性。正是人类将其所拥有的全部理性统一调配，才能在这个被核辐射毁灭的世界里保留一丝生存下去的可能。
他们依然处于一个不错的环境。
能够维持生命体征的食物和不会挨冻的床铺。
人类退化到史前状态，失去了对于一切外物的追求后，食物成为了最重要的事情。
只是，不是所有人都退化到了史前时代。
陈焰心中冷笑，嘲笑着用这些无用思考麻痹感知的自己。
再要一份食物。
很简单的一句话，换来的确实面前女人长久的思考。
陈焰知道，她在权衡，她在犹豫。
和医生回到这个房间的时候，他注意到女人看向他的视线。
合格的任务机器是不会关心任务之外的其他事情的。他们是零件，所能够完成的就只有自己所对应的那一份工作。
陈焰知道，她得到是命令是确保眼前的自己真的将食物吃干净。
但她的视线提醒了陈焰另一件事。
她所能做到的绝不是只是监视自己这一件事。
再要一份食物。
这是一种信号。
一直以来，面前的女人以接受信号而生存，现在，陈焰希望她能够成为信号的发射源。
这是一场反叛。
她模糊的感知到这行为的反常，才长久的陷入到思考的过程中。
他用食物作为报酬。
这是这困境之中她最需要的东西。
女人低着头，视线落在她干枯的手指上。直勾勾的盯着，一动不动，直到长久保持睁眼的姿态带来刺痛。
她抬起头。
团结。
她不明白这个词语真正的含义。但从她无法压制本能地接受了那碗食物，就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
他分给她一份食物的原因她能够明白。
她盯着空荡的餐盘。吃饱更重要，因为饥饿难以忍受。
他在威胁她，用之前一小份食物，用未来持续不断的供给的一小份食物。
她不是标准劳动力，所拥有的食物只有份额之中的那一点。但除了替这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的男人送饭之外，她还要负责三个站点全部的卫生工作。
她所获得的报酬，远远填不上工作的消耗。
她需要更多食物。饥饿带来的只有痛苦。
“好。”女人开口。
她的声音很哑，很涩。是长期不说话的劳工们所共有的一种沙哑。
陈焰在工厂里时，周围的工友都拥有着相似的口音，无论男人或者女人。
他们并不在意劳工的性别，男人与女人的区别只是后者拥有生育的能力。所以，除了基础劳作之外，女人们还有另外一个责任——尽可能多的养育后代。
战后，人口锐减和辐射病的威胁导致了适龄大量劳动力的丧失。他们为孕期的妇女提供更多的食物份额配给，确保她们愿意为了得到这份额外的食物而源源不断的添置人口。
含老师说，他们只给予食物，却对伤害只口不提。
但人口的问题迟迟没有得到解决。联合话中删去了辐射，这个世界没有。
高强度的劳作、辐射病的威胁、母体的虚弱，其他各种原因的杂糅使得来到这个世界的婴儿在面临着超高的夭折率。
陈焰不是相关专业的人才，也没有受过对应等级的教育。
他所知道的一切都来源于雇佣兵时期的经验，还有来自含辞的引导。
他有信心女人会冒险帮他。
环境恶劣，个体总希望自己更好一些。
陈焰承认自己卑鄙。
人都卑劣。
他利用了那一点人都想生活得更好的心理，让女人替他向外传递一个消息。
他要告诉亨利：我已经知道你们的打算，现在来我这里。
沉默的零件向外发射讯号，他久违的感受到自己存在的痕迹。
女人接过了他手中的餐盘，离开了这处空间。
冰冷的房间里又只剩下陈焰一个人。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的墙壁。
没有人注视着他，已经不需要在人前继续伪装面无表情，可他没有露出任何情绪波动。
陈焰伸手抚上自己的脸。
这不是面具。是他早就被剥离了喜怒哀乐。
清道夫是他们的刀。工厂的劳工是牺牲品。
这是这个世界。
含辞口中扭曲的世界。
“你看起来气色不错。”
陈焰结束四十个引体向上，稳稳当当落在地上。
他早些时候就注意到亨利靠近，只是不愿意断掉正在进行的计数。
从他让女人帮忙传递讯号到今天，又过去了一周。
他的房间内没有明确的计时器，他是依靠女人送饭的频率来判断时间的。
亨利来得比他想象中晚。
陈焰不确定他是有事耽搁，还是故意如此。
他的活动范围只有这个车站，对于车站以外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
陈焰也试图从女人嘴里获得其他两个车站的消息，但他目前能够支付的报酬显然不值得女人冒这个险。
他不能展露急切。
陈焰轻轻喘气，起伏的胸膛保持着一种韵律。
“还不错。”
在营养补给充足的情况下，身体恢复的速度让陈焰自己都惊讶不已。
他已经二十九岁了。早就不再处于身体的巅峰期。这样的恢复速度，让他又从自己身上看到了十八岁的影子。但陈焰知道，吃过那么多教训，他不再是十八岁的自己了。
“也许需要为你添置几件健身器材？”亨利询问陈焰的意图。他的语气相当客气。
陈焰看着他，拒绝了这个提议：“不用。”
亨利挑眉，视线移动到陈焰从车站搬回到房间内的旧货架。他就是用这个充当单杠锻炼的。
他的意图很明显。
“运动会让我看起来有精神。”陈焰说，“但一个常年在研究所里工作的科研人员，不需要健硕的肌肉。”
亨利哈哈大笑：“陈焰，不愧是A级清道夫。”
“你们不需要陈焰。”
亨利含笑看着他。他的笑很表层，停留在眼角和唇角，狭长的眼眸所透露的真实情绪是打量和审视。
陈焰知道他表现的很急。一个好的雇佣兵应该耐心的等待。冒失的行动只会失去信任。
但他相信亨利一定会继续。
他需要他。而他想要尽快得到陈言的消息。
他的急切是他们希望看到的，他们希望他有弱点。
有弱点就更好控制，这是他们惯用的手段。
“是。”亨利的笑容更甚，“我们需要的是陈言，可惜，陈言失踪了。”
“失踪。不是死了？”陈焰追问。
亨利耸肩：“目前没有发现尸体，只能推测为失踪。”
这和陈焰的判断一致。如果陈言已经死去，以亨利为代表的这群人不需要将他养在这里。
他们会直接了当的提出要求，让他伪装陈言。
“为什么会失踪？”陈焰的疑惑脱口而出。
亨利摇头：“我只是传达任务的人。陈言博士的失踪毫无征兆。”
不是他们做的？
陈焰皱起眉头。
“当然不是我们。”亨利一眼就看穿陈焰的思量，他很满意他露出的神情。
“陈言博士正在进行的项目对我们来说异常关键。我想你多少也清楚，培养出一个像是他一样的高级人才可不容易。”
当然不容易。这个世界的教育体系是用来洗脑的，不是用来创新的。
陈焰低下头。
“你们会找到他的吧？”
“当然，我们不能指望你来进行研究。”
“那为什么需要我？”这是陈焰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
“很简单。”亨利笑。
“我们不希望有人知道陈言博士失踪了。毕竟，他的项目实在太重要了。”
亨利露出一种像是庆幸的表情：“你的存在帮助我们完美解决了这个问题。”
陈言拥有一个双胞胎哥哥，而两个人在外观条件上到了足以以假乱真的程度。
“我不懂他的工作。”陈焰指出伪装的关键。
他是个底层劳工，而陈言是高级知识分子。
“会有人给你补课。相信我，这并不难。”亨利露出满意的表情。
“你比我们预料中反应更快，所以你学习的时间更多。只要你不傻，只要足够勤奋，我相信你一定能够成为陈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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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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