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笑了声。
“陆丰,一个很普通的人,他以前是我家的菜夫。”
“后来呢?”小九追问。
“后来,九爷带人杀了我全家,陆丰豁出性命带我出逃。出了城门,他被九爷一箭射穿了肩,应当是……”他想起那夜的情景,隐隐头疼起来,“应当是死于乱刀之下。”
若是陆丰还活着,他觉得,陆丰会是这个世界上他最信任的人。
陆丰这个人,平常看起来很是平庸,自己很少注意到他,多是姐姐缠着他。那时候他还以为姐姐不肯嫁给太子的原因是因为陆丰,当然,他觉得陆丰是配不上姐姐的。
陆丰只是个武夫。
就像傅裴英也只是个武夫。
没头没脑的男人不是他们这样的名门子弟该去爱的。
可后来他觉得,姐姐或许只是向往宅院外的生活,陆丰曾经闯荡江湖,姐姐爱的是陆丰身上的江湖气息,而并非是他这个人。
“可就算如此,公子心里仍然装着九爷。”
沈忘悦猛地看向小九的眼睛,那双眼睛明亮纯粹,沈忘悦一时间感到了恐惧,他觉得这样一双眼睛足以看穿一切,就像是他把最隐晦最恶毒的东西藏在内心深处,被小九一看,他整个人就写着透明二字。
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术法能看穿一个人的内心。
是沈忘悦微僵的身体和溢出的茶水将他自己暴露了,他意识到这一点,立刻将手里的茶壶放下。
他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半个字。
“爱情是没有道理的,若是有理有据的喜欢一个人,那就是不够喜欢。”小九很纯真地说出这句话。
可沈忘悦对他的纯真感到无比地恐惧,他甚至想要立刻逃离。然而脚上好像有钉子,将他死死钉在了原地。
小九继续说道:“越是恨一个人,就代表你越是爱一个人,爱和恨是相同而非相反的情感。”
末了,他补充一句,“这些是沈夫人曾经告诉我的,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对我说这些,我也不明白这些话里的意思,但我觉得很有道理,或许对公子有用。”
内心好像有什么地方被狠狠击中了,沈忘悦捂住心口,他觉得心在乱动。
“人活着,难免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他是,我也是。”沈忘悦有气无力地说道。
他悲伤地看向小九,“我不知道我是否曾经为他心动过,可我的确恨他。”
小九歪着头看着他的眼睛,像是又从里面洞悉出了什么。
厨房有饭菜的香味传来,时千秋醉醺醺地跑来叫了声吃饭,他最近老是如此,时常抱怨为何连个陪他喝酒的人都没有。
小九站起来,突然变得局促。
“公子要去十三域?”他问。
沈忘悦颔首。
小九犹豫再三,而后说道:“我觉得茶酥很好吃,我很想天天吃,但是……公子,你可知道铜蛇宝窟最近并不稳定?”
应当是失去了蛇骨的缘故,铜蛇宝窟的入口被关闭后,那片原本平静的湖泊时常变得汹涌,前两天有房子被淹了,还有人被卷下水去。
“我不想随公子去十三域,可公子若要走,我也不想呆在噶戈尔。”
“铜蛇宝窟极不稳定,没有蛇骨镇压,今后对整个西北都是无妄之灾,窥天世代精通阵法之术,唯有我和九星盘能代替蛇骨。”
随着他说下去,沈忘悦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他已经从小九的脸上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打小长在囚笼当中,囚笼才是我的归宿,外面的世界太复杂了,公子,你替小九去看吧。”
他的清澈的眼神中充满了坚定,他是勇敢无畏的,孤独打败不了他。沈忘悦想不到,一个已经离开牢笼的人为何会主动选择继续孤单,无论其中的理由是因为苍生还是为了其他的东西,沈忘悦觉得,小九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坚韧的人,这个孩子,自始至终没有拜倒在孤独的手下。
沈忘悦无法挽留他,也无法拒绝他。
小九对他张开双臂,跳起来拥抱他,笑着在他耳边道:“谢谢公子,茶酥很好吃,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再吃到的。”
他雀跃地道了再见,在沈忘悦的注视下,一蹦一跳地离开了海棠居。
后来在面对摘星阁湖面汹涌的波涛时,他眼中看不到一丝恐惧,甚至……有一些期待。
“他不吃饭了吗?”时千秋醉醺醺地问道,一个不小心没靠稳,顿时四脚朝天地摔在地上,被酒洒了一身,他看着沈忘悦红着眼睛,一副也不想吃饭的样子,转身就进了屋。
“哎哟,我的忘悦,干嘛苦着一张脸,今朝有酒今朝醉嘛!你们不吃,我可吃三份了哦!还有三份的酒!”
时千秋打了个酒嗝,爬起来,摇摇晃晃就往厨房走。
“这酒也不错,甜丝丝的,装上车。”傅裴英指着那几坛西域来的贡酒,随后又看到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一并叫人带走。
封川艰难扶额,“我说九爷,这是宫里的东西!”
傅裴英回首看向身后的大太监,面带苦色问:“灵公公,这西北荒地连棵草都没有,我这些时日可是待够了,既然皇上有意让我再去,我这……”
他接连叹了几口气。
灵公公笑意盈盈,尖声道:“皇上知道大人辛苦,这不就让我带话来了吗?您看上什么,尽管带去就是。”
傅裴英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掏出个什么金灿灿的东西,握住灵公公的手就往里塞。
“叩谢圣上隆恩!”
宫里消停了几天,趁着今天是个好月色,皇帝便宣他进了宫。皇帝老头日日沉迷酒色,听说最近虚了很多,傅裴英就带了吴果儿制的药,悄咪咪地献给了皇帝。
皇帝明面上没说什么,私底下却是摆了一屋子的东西来让傅裴英挑。
跟着大太监去了御花园,正值初春,花香四溢。
封川跟在他身后,压低了声音道:“听说,那宫廷画师也在御花园。他是皇帝最近的新宠,上次你在街上打了他,这回可得小心了。”
封川倒不是担心皇帝责罚他,只是单纯地担心傅裴英脑子发疯,又暗戳戳去将人打一顿。
傅裴英知道他的心思,叫他放心。
封川并不放心,“哦,对了,皇帝最近有些新爱好,你可得小心了。”
虽说是入了夜,可今晚皇帝组织后宫赏月,御花园里热闹得很,听那琴瑟齐鸣之声,和摘星阁感觉没什么两样。
五年过去,这老头看起来也到了垂暮之年。
不过在酒色之事上,越是到了晚年,便越是沉迷。好皇帝当不了一辈子,他觉得上半辈子劳苦功高,后半生就要逍遥快活。
这后宫里,妃子不少,那些歌姬舞姬的更是不少,一派奢靡之像。
康盛帝见着傅裴英,唤他到身旁来坐,甚至还叫了个舞姬给他奉酒。那腰肢柔软纤细,在傅裴英眼前晃来晃去,傅裴英就盯着不远处的一只虫子,酒没少喝,美人不肯看。
康盛帝瞧出他的异样,以为是这美人不合他心意,又或者是单纯看出了他不乐意,居然直接叫了一圈的舞姬给他围住,甚至叫了人奏乐,在傅裴英的跟前跳了支西域的舞。
傅裴英嘴上道着好,眼睛还盯着虫。
封川和几个侍卫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幕,一个个皆是把唇咬得死紧,生怕笑出声,憋得肚子发疼。
康盛帝见他仍是没什么反应,眉眼间突然起了层浅浅的笑意。
“十三公主已是到了适婚的年纪,她母妃最近老是为她的婚事头疼。朕琢磨了好些时日,十三这丫头太过骄纵,若是嫁给哪家的文弱公子,恐怕不太合适。裴英,可愿做这个驸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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