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中迷雾散去,此地清净,自然是适合修养之地。
沈忘悦艰难地从草芦走出来,一身红衣松松垮垮略等于无,仅仅是几步,却也让他累得仿佛随时都会散架了似的,一阵风拂过,黑色的发丝拂过苍白的脸颊,病态的眸子里带着几分娇弱的水汽,身子往斜歪了一下,立刻就有人放了手里的事情,赶紧上来将他扶住。
那双扶着他腰的手缠满了细麻布,带着淡淡的药味,却也不是治疗外伤的那种药味。
“吹风,仔细着凉。”傅裴英扶着他在草芦前坐下,取了袍子披在他身上。
属于傅裴英的衣服总是带着些健康野性的味道,让人觉得安心。傅裴英伸出手指,在他冰冷的鼻尖上碰了碰。
“我不过是走了半个时辰,怎么又不肯老老实实待在屋子里?”傅裴英看着他的样子,像极了一只软绵绵的兔子,不免觉得好笑,“月牙儿,半个时辰而已,怎就想我想成这样?”
沈忘悦身子一紧,伸手抓住他,带上几分辩解的神色,可目光直直落在那双惨不忍睹的手上时,心又疼了,闷闷嗯了一声,竟承认了那话。
这下倒好,傅裴英有些发怔,反而搞得他无所适从了。
“真是……”他叹了口气,把外袍替沈忘悦掖了掖,“骆烟那婆娘给我解了经脉,不出几天,大概就能恢复如初了。”
“……不可无理。”沈忘悦虚虚道,把头靠在他怀里。
“怎么?”傅裴英笑了笑。
“娘亲说,师祖不是坏人。”
傅裴英长长哦了一声,微眯着眼睛,意味深长道:“既然是娘亲的意思,小婿照做便是。”
怀里那副身子轻轻颤了一下,沈忘悦攀住他的肩,眼眶红了一圈,桃花似的,继而朱唇微启,在傅裴英的胸前狠狠咬了一口。
傅裴英倒吸了口冷气,故作不满道:“怎么学着咬人了?”
“又不是第一回。”沈忘悦咕哝道。
“是是是,反正我这幅身子还是有几块好肉的,都给你留着,想咬多少次就咬多少次,换个别的地方咬就更好了。”
沈忘悦抬起头,原说还有些心疼,可看到傅裴英唇角那抹若隐若现的笑意,脑子里轰隆一声,苍白的脸上居然浮现一抹淡淡的红晕。
“你——”
“我什么我?”傅裴英忙不迭地站起来,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往外走,“药,我的药……”
自从骆烟同意他们离开,伏羲谷内,沈忘悦便再没见过果儿的身影。倒也不是不明白,那孩子年纪尚小,终年在噶戈尔内长大,被困于一方天地,如今离了噶戈尔,一开始倒是新鲜好玩,可过了一阵,总归还是不习惯游历的人生。
正好,谷内师祖无人作伴,果儿留在这里也挺好的。
他如此想着,面前送来一碗药,一双秀眉紧紧拧起来,不乐意全写在脸上了。
“糖呢?”
“没了。”
“……”
他把脸撇在一边,让人好一阵哄了才肯乖乖把药喝下去。见过母亲之后,倒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生出些幼时矫揉造作的脾气来,兴许也是知道,自己这般耍赖,面前那个人总是要哄的,要不然也不敢耍脾气。
喝了药,嘴里满是苦味,他的眉头皱地更深了,怎么哄也不肯说话。
他乐意看到傅裴英着急,却不想,下一秒被人堵了唇,把那点苦味全渡到另一张嘴里去了。
整张脸红地像是要滴出血来。
“傅阿九!”
他挥了拳头正要打,嘴里又被塞进一颗糖,望着傅裴英那副贱嗖嗖的表情,心里好一阵恼火,提了药碗就往人怀里砸。
“诶,好月牙儿,这怎么好赖不讲呢?!”
谷中,一山一河一草一木,无限地向外延伸出去,勾天栈道直冲天际,顶上像是能够碰到太阳,阳光有时候暖洋洋地洒在谷中,把溪流都镀上了一层金色,云朵也是饱满的,风也是温和的,无人打扰,仿佛世间一切都静止了,没有那些数不清的恩怨情仇,有的只是一对普普通通的佳偶良人。
伏羲谷养伤七日,后来想一想,那段日子大抵是过得最舒心的了。
没有别人打扰,不用去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傅裴英不许他抽烟,将他的烟杆给没收了,时时带在身上,又怕他无聊,便去劈了竹子给他削了个根笛子出来玩,可他对这些没有多大的兴趣。
他感兴趣的事情,就是脑子里什么都不想,目光追随着阿九,在阿九即将发现的时候赶紧收回来,低头玩着那柄笛子,这就是他的乐趣了。
都说海棠花蛊动了情,情根也在他心里种下了,照理来说,他该痛不欲生才对,可他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痛。他知道的,自己不应该放任感情肆意生长蔓延,这对他来说不是好事,一旦花根长了七寸,没有金蝉他必死无疑,可他就是忍不住。
他想,就给他这七天好了,七天过后,他就把自己的心收着,不让情根长得太快了。
这些天,他时常裹着傅裴英的衣服,坐在草芦的门口,看着傅裴英在外面习武、劈柴、为他做饭熬药。等到了晚上,谷中冷,他就蜷着身子,每一寸皮肤都紧紧地贴在傅裴英的身上,那是他最暖和的火炉,喜欢每一次清晨或夜晚的缠绵悱恻,喜欢阿九像只狗似的趴在自己身上喘气。
喜欢听阿九一遍又一遍地在自己耳边说些臊人的情话,更喜欢阿九脱去了平常的桀骜,像只没有安全感的小狗,轻轻抚弄他心脏位置时,脸上那藏也藏不住的担忧。
脑子里迷迷糊糊地觉得,也许这就是家了吧。
母亲说,有父亲在的地方就是家。
那他自己呢。
他掐红了手心,望着阿九,心里不是滋味。
人总归是含蓄的,他说不出那种没羞没臊的话来。
如今父亲的去向已然明了,唯一的事情就是去桃夭镜湖寻太子遗物,至于其他的,他想,京城连发六道金令,阿九是时候该回去了,而自己,该去哪呢?
“在想什么?”傅裴英靠着他坐下,让他靠在自己肩上,握着那双白皙冰冷的手,展开看时,脸色不太好了起来,带着些许责备的语气道:“没事老掐自己手做什么?”
沈忘悦摇摇头,“陆丰传消息来,说是京城发了六道金令催你回京,现在,是不是该走了?”
“不急。”
“不急?不怕惹恼了皇帝?”
“不过是没了个北境世子,有什么大不了的,再选一个不就完了。”
沈忘悦想了想,“皇帝希望你回去袭承爵位?”
“这倒不是。”傅裴英握住他的手,慢悠悠地把五指分开,勾起丝笑意来,“我哪配,他是希望我扶持一个好拿捏的世子,以后才不怕北境有异心。”
“你不配?”沈忘悦反问道,却也不多言,转而分析起北境的局势,“世子乃是王妃所出,如今世子没了,嫡出的公子唯有傅老八,按理说,他最有资格袭承爵位,可我又听出,那位侧室所出的傅家老三乃是王爷最为中意的儿子,他们二人都有袭承爵位的可能,可如今,怎么反到要你回北境了?”
“哦?”傅裴英微微眯了眯眼睛,“月牙儿的意思是,王爷有意让我去争一争这世子之位?”
沈忘悦将手抽出来,欲要站起身,“倒也不是,毕竟,傅九哪配呢?他只配窝在京城做他的质子,当他的孬种。”
他刚一起身,一把就被搂住腰,转眼跌进傅裴英的怀里,失重感让他差点惊叫出声,这时候傅裴英更是搂着他,把他正抱进怀里,鼻尖忽然靠拢。
细碎的呼吸蓬勃在他的耳边,眼角,唇峰,他双手抵住傅裴英的胸口,想从这充满了恶劣意味的挑逗中脱离出去,可心情却又忍不住地兴奋起来。
“月牙儿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沈忘悦不再抵抗,手指顺着他的胸膛往上滑去,按了按他的胸口,又慢悠悠地网上勾他的喉结。
“把我制得住的。”他柔声道,一双眼睛媚地像只狐狸,风尘味十足,既像是要投怀送抱,又像是要拒人于千里。
“这还不简单?”傅裴英抬首要吻他,被他躲开了,不服气地舔了舔唇角。
“简单?”沈忘悦轻笑了声,“那日九爷说什么来着,**月,先登山?”
自古帝王登高封禅,人不往高处走,那里摘得了月。
“封禅就不求了,不过,封个王,我倒是可以争上一争,就是不知道这点高度,够不够我摘个月?”
沈忘悦眸光半阖,细长的手指轻轻掐住傅裴英的下巴,“勉勉强强吧。”
几日后,骆烟亲自来为他俩把了脉,外伤还留着伤疤,内伤却也没什么不妥的了。
她看向沈忘悦时,眼底带着些复杂的神色,就像是看着一个最终都会离开身边的孩子,既是担忧不舍,也是怨恨的。
“你身边都待些什么样的腌臜货?”骆烟半倚着,身上带着犹如谪仙般的雾气,性格却落了俗,“一个小屁孩儿,一个瞎子,还有个天天吟诗作对的半吊子,要我说,就你这样,还想回京为你父亲平反,做梦去吧。”
沈忘悦好脾气地为她斟茶,“师祖有何见教?”
骆烟睨了眼傅裴英,脸色不大好。自从那日沈忘悦教训了他,他便不再对骆烟有何敌意了,平常就像根木桩似的站在一边,倒有点新郎官拜见丈母娘那种局促紧,让人见了好笑。
“真打算和他走?”
沈忘悦点点头。
“可想过后果?他此番去的可是北境,傅成鸾的地方,我可不想沾。更何况,以你的身体,去那种天寒地冻的地方,不是什么好事。”骆烟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多有点不耐烦。
“话虽如此,但父亲既然已经不在了,忘悦待在十三域也没有了什么意思。”
“那柳妩呢?”
沈忘悦猛地一怔。
“若我说她还活着,而且就在十三域,你可愿意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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