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姨娘骤然捂住胸口,仿佛异常痛苦。
“喂,你怎么了?”傅嘉运没好气地问道。
姨娘擦去额头上的冷汗,嗓音带着些沙哑,颤抖着道:“没、没事,我知道了,我会去办的。”
“那就好。”傅嘉运没再深究,“我奉劝你听话一点,如今府中甚至没几个人想得起你的存在,只要这事帮我办妥了,我自然放你和你那心上人离开。”
“可要是办不妥……”
他冷哼一声,留下这半句话后便离开了屋子。
从头到尾,他根本就没有真正关心过这位躺在床上的生母,有些时候,被人遗忘比被人折磨还要痛苦。她偷偷从软枕下拿出一张绣帕,帕子上的纹路与当初傅裴英画给晟妃图腾几乎一模一样。
她把脸埋进帕子里,低声抽泣了起来。
·
沈府中,炭盆明火翻腾,仿佛有无数火龙挣扎咆哮。
被撕碎的纸页一张张地没入火中,傅裴英头顶七八个重叠的瓷碗,手中握笔,在纸上默写那日沈忘悦写在他身上的文章,一边不让瓷碗掉落,一边写出鬼画符似的文字。
他心中欲哭无泪,倒不是为了那些私藏的小黄文,实在是他这人从不擅长文墨,写字对他来说更是一种痛苦。
“好月牙儿,明日你夫君就要去营中比武,若是输了该怎么办?你行行好,放我去准备准备怎么样?”
沈忘悦倚在一张贵妃椅上,一手持书,一手捏着铜蛇烟杆,朱唇微张,吐出淡淡的雾气,横生媚态。他漫不经心地开口,“封大人,还有多少没烧完。”
封川呼吸一滞,快速地撕书往炭盆里扔。
“快了快了!也就只有十来本了!”
“呵。”沈忘悦冷笑了声,“私藏这玩意儿倒是有趣的很,别人藏的都是名家文墨,或是古董宝玉,有的人拿着点下三滥的话本当私藏,要不是今日一见,我还不知道如今市面上居然还有这么多不入流的玩意儿。”
“那是你见识短浅,这些话本虽说内容上比较博人眼球,但到底也是别人的心血,月牙儿糟蹋人家的心血,怕是不好……”
“傅阿九!你想死是不是!”他随手拿起旁边的杯盏扔过去。
傅裴英下意识抬手去接,忽想起头上还顶着瓷碗,赶紧平稳住,险些掉落。
如此都没让碗掉下去,他还颇有些得意,炫耀起自己的功夫,身子晃来晃去地就是没让碗掉下来,“嘿,月牙儿你看,要是咱俩以后落魄了,夫君还能出去卖个艺给你赚钱。”
话音刚落,另一枚杯盏朝着他头上的瓷碗扔过来,他刚要躲,突然感觉一阵刺痛,一枚极细的银针没入他的哑穴。只听哐当的碎裂声,那些瓷碗七零八落地摔碎在地上。
“碎了,今晚睡书房。”
傅裴英:“……”
等到他抄完了十遍文章后,沈忘悦总算答应给他解穴。
再次能说话,他不禁地热泪盈眶,“好月牙儿,如今你怎么是越来越蛮横了?”
沈忘悦在指尖碾了碾银针。
傅裴英:“……你这玩意儿有后遗症,我这嘴怎么越来越不受控制了?奇怪。”
明日校场比武,北境军营上至副将,下至士兵皆可参加,拔得头筹者赏银百两。
“前些日子我随王爷巡营,营中将士个个威武,不似西北,面黄肌瘦,老幼参半。”傅裴英揉了揉手腕,拔刀耍了个花。
夜色下刀身反射出月光,寒凉冷冽,刀刃向上,一片落下的雪花停留其上。
沈忘悦斜躺在椅子上看他耍刀,刀风凶狠,光影凌厉,衣袍在夜色中翩飞,卷起一圈薄雪,煞有英姿,让人挪不开眼。幼时觉得傅裴英是个没脑子的武夫,仗着青灯卫在玄都逞威风,引得朝中上下无不人人自危。
那时候他想,青灯卫里都是小人,傅裴英也是小人。
可长大后才知道,朝中小人更甚,暗箭比明枪更为可怕。
让朝中人人自危的不是青灯卫,而是朝中各派势力的交锋,青灯卫不过是皇帝的一把刀,皇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默默看着朝中争执,若是有人违背上意,得罪了皇帝,那青灯卫这把刀便立刻出鞘,以示皇威。
是非对错,什么人该杀,什么人不该杀,哪些是好人,哪些是坏人,不是傅裴英决定得了的,也许他能暗中左右些什么,但终究都只是一枚棋子而已。
生杀夺予,都在执棋的那个人手中,时代的好坏,也在于下棋的那个人。下得一手好棋,就是明君,下得一手坏棋,就是昏君。
北境乃是边境重地,可若不是傅家有权有势,沿路不敢有人盘剥北境的军粮,那这里的将士恐怕也只会和西北一个惨状。如今西北主将龚怀若,空有一腔报国为民的热血,却苦于衣不暖食不足,草根出身,能执掌帅印被人称作是走了狗屎运,他在朝中无权无势,朝廷下发的军费更被沿路剥削,到了西北便所剩无几。
而他的奏章,兴许都到不了皇帝眼前。
如今西北又逢大旱,百姓和将士都苦不堪言。
“时千秋打通了沿路商道,洗髓崖秘矿有得是银子,有钱,自然能慢慢收拢西北人心。”沈忘悦慢悠悠吐着烟雾。
傅裴英笑了声,“你姓沈,不用银子也能收拢西北人心,可你要收拢的只是人心?还是说,军心?”
“说起来,雾影来报,说是某人在营内挨了不少白眼欺负,这位新到任的都指挥使没有根基,还是皇帝走狗,想站稳脚跟,恐怕不容易吧?”沈忘悦轻哼一声。
“什么都瞒不过你。”傅裴英无奈笑道:“你手下那群人倒确实好用,比我身边那个废物强多了。”
封川打了个喷嚏,哆哆嗦嗦地端着那些被烧毁的话本往外走。
“校场比武是个好机会,就是希望某人不要掉链子,万一当着王爷和众将士的面,你这丢了的脸,恐怕就捡不起来了。一个都指挥使,在北境,不服众,这就是个虚职。”
“不服?”
刀刃划破长空,金鸣响彻。
“打服不就得了?”
·
日光刺破夜色的时候,床边已然空无一人,沈忘悦伸手摸了摸身侧,只摸到了一手冷意,还有一枚蜜饯。
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弧度,他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腰。
“果儿。”
话音刚落,他蓦地怔住。
心酸之意蔓延。
外头传来敲门声,“公子,要我来伺候您梳妆吗?”
倚玉的声音带着稚气,只是不如吴果儿那般聒噪。
他低头想起果儿在身边的日子,虽说那时候身边吵闹,但其实是觉得温馨的,大抵噶戈尔那些年,他早已把果儿当做是家人了,若不是伏羲谷内二人生了嫌隙,又有柳妩的关系横在其中,他们不会分别。
他又想起那日骆烟给他寄来的字条。
不多的字数当中,吴果儿的笔迹落在最后。
[问公子好,果儿一切安好。]
鼻子骤然有些酸了。
“九爷今天走得早,嘱咐了我来伺候您。”倚玉端来热水,规规矩矩地递了帕子给他,嘴上揶揄道:“九爷当真是小气得很,他甚至都不让哥哥来伺候您更衣,可我又不太会。”
沈忘悦听着耳边的聒噪,刚才还觉得日子变得清净,如今才发现,小孩儿的心性大都差不太多,指望他们清净,做梦差不多。
倚玉拿着钗子在他头上比划。
“……算了,我来吧,你去把陆丰给我叫来,待会儿要去城西义诊。”
倚玉大松了一口气,赶忙答应下来,像支箭似的拔腿就跑没影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受了什么折磨,不就是一根发钗,居然也能让这孩子苦恼到这种程度。
也是,毕竟这孩子连自己的发髻都梳地乱七八糟,更何况是别人。
半晌后等到一切收拾好,陆丰先去了城西帮他把义诊的摊子支起来。他在门口看到倚玉,冲其招招手,温润道:“你来。”
倚玉以为自己也可以随行,屁颠屁颠地凑过来。
“挺好,再长高些,我就该垫脚了。”沈忘悦轻笑了声。
倚玉感觉到发髻被散开,知道沈忘悦要帮他梳发,脸顿时红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公子,我害怕九爷知道这事后回来杀了我。”
“就这么怕他?”沈忘悦调侃道。
倚玉闷闷嗯了一声。
“果儿从来不怕他,每次挨了教训却怎么都不长记性。”沈忘悦带着点苦意。
等到发髻束好,倚玉转过身,脸上还带着微红,抬头看向他。
“公子是觉得我很像那位吴果儿吗?”
沈忘悦下意识点了点头,“是像,三四分像。”
“公子很想念他吧。”倚玉冲着他眨巴眼睛,思索道:“公子若是思念他,可以告诉我他平常是什么样子的,要是我能给他做个替身,让公子开心,也算是我的福气了。”
这话一出,沈忘悦不免惊诧,伸出手指在他额上轻轻一点。
“傻,你就是你,不要去做别人。”
到底倚玉也没能跟上去,贴在门缝眼巴巴地看着他走远了,继续回去拿扫帚扫院子。
今日他出义诊的时间比以往早上许多,街头巷尾还没有什么人,他也就刚坐下没多久,还想着一时半会儿当不会有什么事,便偷偷拿出一个话本,打算打发打发时间。
然而,他刚把册子翻开,看了没几行字,正到了紧张的时候。
面前的阳光忽然被人挡住。
“沈先生。”
沈忘悦抬起头,看到一个把自己包裹地严严实实,带着面纱的女人。
“夫人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他手足无措地把话本藏好在背后,心想千万别被人发现他看的是什么玩意儿。
女人微微颔首,“前些日子染了怪病,脸上长了些红疹,不知先生能否医治。”
沈忘悦并未多想。
“夫人可否将面纱掀开?”
随着面纱掀开,沈忘悦忽感一阵胸闷。
那张脸上哪来什么红疹,分明就是新添的几道伤疤,伤口甚至还在慢慢地往下淌血,可怖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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