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玖跟在萧莫身边当差已经是半个月后,这半个月他躺在太监所修养身体。太监所是普通太监杂居的地方,一个房间住了不少人。温玖是罪臣身份,又是太子的眼中钉,眼瞅着又不得萧莫这个主子的眼缘,所以温玖在太监所休养的这段日子颇受排挤。
招福和温玖住在一起,他本是浣衣局的太监,干得都是重活,前几天萧莫挑选奴才,随手指中了他,他才能入皇子所,但说到底他还是个新人,并不能一直在萧莫跟前当差,所以地位很一般。
在太监所的这段日子,招福无数次目睹别人欺负养身体的温玖。那些人故意打翻温玖的碗筷,把他的吃食扔在地上,嘲笑他。
每次温玖都是一声不吭,然后蹲在地上默默把吃食捡起来填到嘴里。
慢慢的,有人会故意踩脏那些掉在地上的吃食,还有人在温玖伸手时踩到他的手上,很用力,像是要把他的手踩碎、把他这个人踩死。
招福看着有些难过,可他们年龄小力气也小,在太监所只能任由人欺负。有时招福觉得温玖比他更难过,尤其在面对那些曾经巴结过温玖这个太子伴读的太监时,如今温玖的处境还不如他们,风凉话便如刀一样迎面刮来。他们肆无忌惮地讨论温玖的身世,嘲笑温玖是个懦夫,说他父母兄弟姐妹皆亡,他却苟且偷生,还不如跟着一起死了呢。
招福有时想,亲人都死了,活着的确很痛苦,还凭白遭受人白眼,可自己跟着一起死,那就没人记得亲人了吧。招福想,不管犯下什么错,温玖总归有出宫的那天,到时总能去祭拜祭拜亲人。
太监所里的人看不起温玖,用世上无形却又最锋利的软剑攻击着他,想要把他击垮。
好几次,招福看到了温玖紧紧捏着衣服的手在颤抖,好多次他以为温玖要忍不下去和那群人吵起来、打起来。然而都没有,温玖都忍了。
唯一一次没忍住是因为招福。
那次太监明庆嘲讽温玖,说他父母在乱坟岗被狗咬熊撕,怕是连胎都投不了。就算能投,下辈子也只能投胎成畜生。
看到温玖红着眼把嘴唇都咬破了,招福忍不住道:“你过分了……”
“我过分了吗?”明庆咬着果脯哼哼道:“谁让他们温家谋逆,谋逆就是十恶不赦就是大奸之臣,这样的人死后就要沦畜生道。这是皇上的旨意,我说得是事实,怎么就过分了。”
随即,明庆不怀好意地看着招福:“怎么,你是同情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你简直是找死。”
“我,我……”招福又惊又慌,这顶大帽子扣到头上,他可就没活路了。
不等招福辩解出个一二三,一旁的温玖突然拿起一个平常吃饭的铁勺子,直直插在了明庆的手上,力道很大,勺子直接贯穿了明庆的手掌。
“啊……”明庆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时,他脸色苍白地尖叫起来。
其他人看到这一幕,一部分人去查看明庆的伤势,一部分人把温玖踢翻在地上,接二连三地朝他身上招呼拳脚。
招福想去拉,可是根本没用,他被人一推就摔倒在了地上,那些人连他一起打了起来。
温玖抱着头用那双漆黑没有光亮的眼睛死死盯着明庆:“你好大的胆子,温家谋逆全族已诛,你给我冠温姓才是大逆不道。你视皇上圣旨为无物,当死。”
明庆被他那恶毒的眼神吓了一跳:“我没有,你敢胡说八道想污蔑我,给我打死他们……”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谁要我的人死?”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道稚嫩、清脆却又格外薄凉的声音。
顶着一张猪头脸的招福抬头看到了萧莫,对上萧莫那双泛着金色似笑非笑的眼睛,招福哇一下子哭出声来,他连滚带爬地跑到萧莫面前鼻涕眼泪横流:“六皇子,主子,他们要杀了我们啊……”
明庆一看到萧莫突然出现就知道要坏事,他勉强笑了下,托着还在流血的手走到萧莫面前:“六皇子恕罪,实在是这罪奴先动手……”
萧莫垂眸:“就算他先动手,你能越过本皇子打杀他?你算个什么东西。”
明庆脸色更白了,他的衣袖被鲜血染的血红,他硬着头皮道:“奴才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小九可是本皇子向父皇讨要的奴才,父皇都没有打杀他,你倒是威风。”萧莫淡声道:“再说,小九给你这一下是救了你的命,你不知恩图报,还满口胡言乱语想着杀人灭口,看来这心肠天生就是黑的。”
明庆扑腾一声跪在地上狠狠扇了自己几个耳光:“六皇子恕罪,奴才知错。看在奴才初犯的份上,六皇子就饶过奴才这一回吧。”
明知道事情不是这样,可他被逮住了话柄,萧莫又不依不饶,他只能先认错。
明庆认错,房内其他太监统统都跪了下来讨饶。
别看萧莫不受皇帝待见又没有权势,但萧莫身后有萧印这个受宠的四皇子,还有贤妃,明庆刚才想借题发挥治招福的罪,如今萧莫只不过是用了同样的手段而已。
萧莫:“既然知错,那就杖三十,其余人二十。”
明庆猛然抬头,他面色难看:“六皇子,奴才的哥哥在太子殿下身边服侍……”
“放肆。”萧莫照着他的心口狠狠踹了过去,把他踹翻在地:“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挑拨我和太子哥哥之间的兄弟情。你难道要说,是太子哥哥让你打死我的人?如果真是这样,你随我到太子哥哥面前说个清楚。”
明庆:“……”他不是这个意思,其实也是这个意思,但又不能明说是这个意思。更何况,不管是不是这个意思,他哪能去太子殿下面前说清楚呢。
萧莫冷哼:“既无话可说,那就乖乖地去受刑,免得遭罪。”
门外的侍卫听命而来,房内的人除了招福和温玖都被抓了出去。
刑棍落在身上的声音和内监们哭爹喊娘地声音同时响起时,萧莫缓步走到温玖跟前,他站在那里,神色藏在阴影中,让人看不清他的脸色:“能站起来吗?”
温玖慢慢站起身,萧莫:“既然是我的奴才,以后就在我身边随身伺候着。”
一旁的招福巴巴地望着两人,鼻涕都流到了嘴巴上都没发现,萧莫看了他一眼,皱眉:“你也跟来。”
“是。”招福震惊了,语气里满是欢喜,他搀扶着温玖,两人跟在萧莫身后走出了太监所。
经过被仗刑的人那里,招福的脸皮抽了抽,眼中有些不忍,走过很远,他忍不住小声嘀咕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温玖没有回答,走在前面的萧莫更不会回答,招福眨了眨眼睛也没多问。
温玖垂着眼,那群人为什么这么做,不过是想要了他的命吧。
他来太监所的第一晚,房内的太监就换了个七七八八。明庆,明庆,能用明字当太监姓氏的,除却皇上身边那几位,就是太子身边的人了。
入太监所的这些天,他学会了一件事,想要背负着逆臣身份活下去,那就是先把自己当做尘埃。无论面对的是不是仇人,他都不能让人抓住把柄。
早晚有天,他会遇到温家鼎力支持的太子,遇到害他们温家灭门的罪魁祸首,如果那时他还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既然选择活着,那就要活着。
回到皇子所,萧莫命人给温玖和招福收拾出了房间,然后他看向温玖:“既是我身边近身伺候的,过两天就随我入上书房。”上书房是皇子们读书学习的地方,以前温玖时常去,只不过那时他的身份是太子伴读。
说完这话,萧莫又薄凉一笑:“我这人眼睛里容不下沙子,容不下有二心的人。前程往事和故人,该忘的都忘干净了。”
温玖说了声是,招福跟着他巴巴说是。
萧莫看了眼低眉垂眼十分温顺的温玖,便回了书房。过两天周大学士要抽查他们这些皇子的学问,想到周大学士手上那个厚重的戒尺,萧莫手心隐隐泛疼。
那玩意打在手上是真疼,萧莫挨过不少次,想到它手就疼。
在书桌前坐了一会儿,萧莫对看书实在是提不起兴趣,下定决心破罐子破摔。
他招来守门的内监:“给那两个蠢货送些上好的药膏,让他们把身上的皮外伤赶快养好,别耽误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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