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恐怕要从一些更遥远的事开始讲起了。”孙乾丞用马克笔在白板上绘制起奇异的图案,似乎正投入于手边事时会使她的紧迫感削减大半。
符泽川给了甘辛一个眼神,后者耸了耸肩,表示“就这样”。符泽川把托腮的手向上一直挪到了太阳穴,只是心想那你可真是条好汉,连这都要躲到女人背后,让她替你费口舌。
“说来我其实也一直很奇怪一件事,那就是为什么始终无人提及那场金币所带来的幻境。”孙乾丞手下的笔尖勾勒出一个十分接近标准的圆,她对几句旧时的语言如数家珍,轻易就为它们补上了符号般的注脚。
“也许是我前半生都在研习探究古老的秘辛,而对所谓神示变得过于敏感的缘故吧。”
戏法师这不太像与艺术沾边的作业很快便迎来了尾声,几个外行人都好奇地凑近过来,四个脑袋挤到一起,而映入他们眼帘的正是幻象中所瞥见过一瞬的那枚荆棘与玫瑰之符。
“若想进行献祭或举行任何与神秘相关的仪式,环永远都是首要之务。旧日的那些黑暗与斗争已远不可寻,现代隐秘学体系也仅是依凭狂人的异想天开与家族微不足道的传承编纂而出,作为参考教材未免太不靠谱。”
孙乾丞眼帘微垂,仿佛是在讲述一段神圣而又荒诞的历史。
“但可以笃定的,在最初的黑暗时代中奠定下文明与道德支柱,自瘟疫与毁灭的苦厄里为人类带来福音的至高之神向来都只有三尊——”
她深吸一口气,学艺不精的隐秘学者或黑暗牧师光是念出这些伟大存在的名讳就有可能招致灾祸,好在孙乾丞早就安然度过了学徒时代,但此时仍全神贯注着,不敢懈怠哪怕一刻。
“——代表生命、爱欲、死亡与艺术之神崔格拉芙;司掌狩猎、铸铁与房屋建造的火种神维苏威;以及,漂流的大图书馆,草药与水晶与占卜与通灵与猫之神,德鲁依德。”
“猫?”符泽川感觉自己大脑有点转不过来了。
“猫。”孙乾丞肯定地道。
“问题就出在这里了。”她看向众人的脸,互动环节一直是戏法师表演时最难以割舍的部分。
“猫吗?”符泽川眼冒金星地问。
“……这里面没有大审判官,对吧?”董耘用一言难尽的目光扫了眼符泽川,说。
“这番话信息量实在太大了,我有点……难以消化。”江兰紧接扶额道,“就像整个世界观都被颠覆了。”
“但若真如你所说的这般,玫瑰的符号,姑且先把它看作是大审判官的象征吧。在那面幻境中的石墙上,它与那三位一并被刻于中心位置,这是否意味着大审判官‘第四尊至高之神’的地位?”
“三尊至高之神曾在古时候引领过人类走出困境,通过类比法,那么现在的社会形态或许就也能说得通了。”林柏宇边思考边说。
“据我们所知,审判庭和梦幻岛都是自大劫难后的某天里突然降临到地面世界的,这其实就有点类似‘神明为困境中的人类指点迷津、降下福祉’之类的描述,不是吗?”
“你的意思是它们都是大审判官的造物?……确实合理,倒不如说除了神迹,也没什么能解释得了了。”董耘看上去有些疲乏,好像对这种距离自己很远的东西不怎么感冒。
“一切都只是猜测,关键是,孙乾丞,实际上连像你这样能掌握一部分真相的人都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对吗?”江兰看向了戏法师,“我刚仿佛从你的态度中找出了……迷茫的影子。”
“好眼力。”孙乾丞笑了,像突然扇动翅膀的蝴蝶,她眼中锐利有形的金色在也一瞬间内融化为了从容自如的薄暮。
“……你们怎么都拎得那么门清,就只有我一个人从头至尾都是云里雾里的吗?”符泽川仍在状态外。
“我还以为你无论什么情况下都很敏锐呢。”林柏宇悄悄说。
“我听见外城人名字就会开始犯困……”符泽川无奈道,“还有任何涉及宗教信仰玄学怪力的东西我也都是一耳朵进一耳朵出。”
“毕竟真的很无聊。”他也小小声说。
孙乾丞继续开了口,两人停止了交头接耳。
“正如我前面所说的,现在世界各地仍存在一些家族,为了久远祖先所瞥见的真理一角而不断地将知识灌输给下一代和下下一代,有些只是为了权力与利益,而有些则不满于现状,并试图从旧神曾奠定的戒律中寻找秩序。”
她在是与否两个选项里犹豫片刻,想到甘辛之前“交换秘密更有助于团结”的建议,还是选择了倾诉下去。
“我家的血脉便是依靠遵循一位古老神祇的教诲才勉强延续至今,祂虽强大,却并不为世人所知,在曾经那个充满了危险和偏见的时代,我们被视作是旁门左道,几个世纪以来光是设法自保就已经耗尽了全力,在一段漫长的求索中,长老们终于还是选择把关注投给了审判庭。”
孙乾丞轻呼出一口气,话语间疾驰而去的列车承载着掠过的光阴,无边无际却有力量的温柔。
“所以这就是我来这儿的理由了,他们寄希望于这孱弱家族的最后一位子嗣,并且仍在日夜不寐地做着往昔的幻梦,那段大劫难前的所谓黄金时代……但事实是,长时间与外界的脱轨早已令家族引以为傲的技艺黯然失色,再说,我也实在无法对他们的那场梦产生什么共感。这场旅行中,我就只想当个暂时的利己主义者而已。”
“天啊,曾落在你肩上的那些重担实在太多太可怕,让我都感到有一些……失语了,你真的还好吗?”江兰真挚地望向她。
“仍在承受范围以内吧。”
说出内心深处陈朽的秘密就像丢掉了一件久埋在床底的垃圾,孙乾丞微吐舌尖,眯起单边眼睛摆出了个wink,曾经有多压抑现在就会有多偷着欢愉。
“然后,虽说从我这个死板又过了时的神婆嘴里可能吐不出几句象牙来吧,但还是非常值得一提,不久前那道幻象里实在有两个地方十分可疑。”
她清了清嗓子,人们明白这是戏法师要分享一些举足轻重的情报了,于是纷纷集中了注意力。
“首先,是火种神维苏威的仪式环在原先基础上多出了个倒五芒星,这有恶魔或是纯粹的不吉利的含义……但用在神明的伴生物上,未免,有些太过儿戏了。老实说,假如是最受宠爱的祭司这么做了,甚至都有可能会引起神怒,招致灭族的诅咒,我真不太懂其中有什么奥秘。”
“再者,便是关于大审判官的疑点了。”
她用指尖沿着白板上的图形划过,抽丝剥茧解构着其中错综混乱的脉络。
“我也是刚刚才得出的结论,尽管经过了极为周密而精巧,几近是天才程度的阵式融合,但仍可以看出——”
“——这枚玫瑰与荆棘之符,其实就是在生命之神崔格拉芙仪式环的基础上,经过了数次修改后得到的人工产物。”
语落,孙乾丞眼中的金色光点重新凝聚成形,这一次,又对准了甘辛。
“这世上果然没有免费的午餐吗。”他垂下眼眉。
“我可没忘记打进了这间屋子以后,一切交谈和讨论的源头是谁。”符泽川同样步步紧|逼着。
“先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孙乾丞胸有成竹般笑着,用事实与贸然的猜想相匹配,试探起了甘辛的底线,“您正式的全名应该是贾利罗格.特里格拉夫,对吧?”
“所以……你他妈其实是个苏国人?”
倒也不大难猜,符泽川能看出来他鼻子直挺而眼眶较凹,面部轮廓清晰且体格强壮高挑,具有部分典型的东欧人特征。再考虑到近期的世界变局,瓷城里有极北之地人混入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如果他们没长出毛茸茸的耳朵跟尾巴的话。
“算不上,因为我不是主城人。”甘辛回答。
“这什么意思?”
“以后你会明白的。”
“另外,我早嘱咐过你的,孙乾丞。”甘辛既错开了符泽川引起的新话题,也并未对戏法师的越界而感到勃然大怒,只是语气平和地向她提醒道:
“不要一提到那位就只片面地想到繁殖或者兔子的形象。大祖母是集生命、爱欲、死亡与艺术于一体的神祇,四者缺一不可,你可不能只图一时轻巧而省略掉这其中任何一项,傲慢和不严谨都是学者一生研究中最大的拦路虎。”
急促的铃声响起。
“哎呀,真是时不待人。”
他从驼色连帽衫腹前的大口袋里取出手机,关掉了闹钟,那件衣服比他实际的体型要宽一圈,松垮的衣摆大大咧咧垂着,衣袖也是长到能盖住半个手掌的地步。
“这些‘疯言疯语’有让各位的大脑感到过载吗?稍作休息一会儿吧,适当留白后的谜底才显得更动人心弦。”
甘辛两手揣兜,开始小孩子一样地前后摇晃着身体,时而脚跟、时而脚尖着地,饶有兴趣地观察着遭到戏弄了的众人的反应。
而符泽川也已差不多习惯了甘辛耍的这些小把戏,知道这家伙就是个没正形的人来疯,你越是上钩他就越高兴,于是就从他眼皮底下起身离开了影音室,林柏宇也紧跟其后。之后他们很快便遇上了同样准备去往电梯处的人群,以急迫为保护色,自然地汇入了其中。
说真的,紧张感都已快被连续的变故消磨殆尽了,就算是旧日的残响也并未给林柏宇带来过多的忧思,所谓的神明未免过分飘渺,在少年心里,依然还是眼前的考验占了更大一块。
在时间的死线到来前,凑齐了十八人的集体最后寒暄八卦着最近荒唐的事件,却没曾想,紧接从电梯上方,从铁树林上方徐徐而至的领航者,更是称作古怪也不为过。
“中午好啊,菜鸟们,你们都是势必要摘得审判庭桂冠的小童子军对吧?好了好了,安静安静,还没到该放松的时候,牟足劲,抬起头看看,梦幻岛正在向有志者招手呢。什么?你说那里只有荆棘跟铁栅栏?这就是个比喻啦,蠢货。”
沙哑的,吐字有力的,彬彬有礼而又颓废的男声。头顶破碎的光点打在了来者那狗头外形,有着两个尖耳朵的米色搪瓷面具上,他暴露在外的头发都杂乱无章且黑白各半,除不修边幅外,还能看出像是患有什么基因方面的疾病。
“啊糟糕,不小心说漏嘴了。”面具人眯了眯眼,“总之,接下来我会带你们去审判庭参加考验,想弃权的小屁孩现在就可以解开尿布转头哭着回家找妈妈了。”
“我是专门负责指引新人的……领航员,你们姑且就先这样认为吧,叫我……”他稍微向右下方挪动了一下视线,因为那位银发少女摩卡已经迫不及待要离开了,她临走前还特意从面具人的身侧撞过,灰袍与亚麻色风衣间顿时挤出了不悦的剐蹭声。拎在他手上的提灯在晃动中火光摇曳,显得平台上一时有些人影卓卓。
“白兰地,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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