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天启一般,落石从天而降,夺走NPC麻木不仁的余生,坍塌所诞生的冲击迅速吞没了它所能咽下的任何事物,片刻不停地重塑着整座紫檀女校。
同样从天而降的还有符泽川。
他用力地抓住了斧柄,蔓延至高空的寒风没有托起他,而是替他大胆的一跃涂上了一抹凛冽的色彩,他在下降,在坠落。
他这一跃即是向审判庭、向身为神明的大审判官反抗的狼烟。
假如知道在前面等待自己的是死亡,你会怎么做?
符泽川的答案是:至少享受这来之不易的最后疯狂。
灰尘弥漫的烈风刮过符泽川的脸,他是俯身划过硝烟的雨燕,硝烟渐退,在下面等待他的是伸出无数触肢等待掠食的肉瘤怪物。再无需多言,无需多想,符泽川重新挥动起血斧,运用一切重力加速度直直朝向肉瘤怪物的正中心劈去——
“哗啦——!!!!”
大地母亲终于等到了她的孩子,喷薄而出血与酸液的浓浆是她庆祝的礼花。符泽川重重落入血的湖泊最深处,火热的液体一时将他淹没,直至坠落的力道高高翻起两大朵脏兮兮的肉浪。
这一下直接把肉瘤怪物中间半流体状的内容物都给拍了出来,蜡红色的粘稠脏液糊得周遭满地板都是。
几乎是发自本能的,被充当逃生气垫的肉瘤怪物继续从边缘伸展出捕食的触肢,想要从凹陷下去的正中部位夹出那个不请自来的异物。
而自干瘪血肉泳池的正中,唯见一条握着斧柄的胳膊破势如竹般伸出来,紧接,一个浑身上下都血淋淋的男人披着他黏在一起的头发缓缓直起身子,脏液中和着酸液,他的全身都发出反应的嘶嘶声响与白雾。
就连触肢们似乎也被这个仿佛才从地狱归来的人所震撼,片刻的犹疑后,在下一秒全部向他刺去,却在血斧的挥砍下差点全军覆没。
“……!”仅有一根从视觉盲区里袭来的触肢咬在了符泽川的左肩上,像是被此所触怒了般,他竟是徒手直接将那玩意儿从伤口里给抓了出来,并重重地丢到脚下直接跺烂。
“……符泽川?”
方杉和丽莉就待在不远处,本来有无数的羊首怪物潮水似地向他们涌去,得益于被刚刚砸下的重物给压死了半数,已疲于奔命的他们好不容易就此得到一个可以放松片刻的缓冲点,却又被一声重响所吸引了注意,本以为是新的怪物入场而重新绷紧了神经,不料见到的居然是不久前走失的同伴。
“……你……”方杉上下端详着那个明明无比熟悉,此时却显得有些陌生的……人?
方杉吞咽着口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步。那个浑身浴血的符泽川如同来自硝烟死境,他通体猩红,唯一能瞧出来的部位就只有双眼,而即使如此,那其中也还挂着一缕宣泄暴力所带来的欢愉。怎么看他都更像是刚从地狱爬上来的饿鬼,而非一个寻常人类。
“右后方!悠着点儿!!”
“……操!”还沉溺在可怖幻想里的方杉被一语点醒,余光只瞥见有一条水蛭舌头从羊首怪物口中向自己射来,于是立即肌肉反应般地闪躲开,再趁它射歪的时机一把将整条舌头扯住,依靠蛮力硬是把那怪物给拉拽过来,一肘撂倒在地。
“妈的!”他往羊首上面猛踩一脚。在这地方真是连一刻都没法懈怠。
“那玩意儿你得再踩上一脚才能彻底弄死。”符泽川从肉瘤怪物里跳出来,往地上拖了拖鞋子,“生命力比他妈的蟑螂还顽强。”
方杉依符泽川的话照做了,这一出也让他意识到无论发生了什么,符泽川也依然还是那个看似阴暗骇人实则内心热忱的好青年,可是……
“……你看上去糟透了,兄弟,碰上啥倒霉事了?”
一股没由来的不信任却从方杉心里弥散开来,根据符泽川那副惨样,不难猜到他是击退怎样棘手的敌人才得以幸存,然而,他在这里所表现出的实力越强大,方杉对他就越是忌惮和猜疑。
这是因为在方杉心中某个地方,已经开始相信起这场考验发展到最后一定会转变为自相残杀。而且,自己无论性格还是立场都站在符泽川的对立面,再算上林氏兄弟的前车之鉴,很难不从他那全身浴血的恶魔般的形象上发散思维。
“……你还是我的朋友吗?我……还能信任你吗?”
转身的功夫,或许是两人曾相处的那些时日确实不算太坏,异或是他心中也厌恶着那些隐晦的杀意,方杉居然将所想之言全部轻声托出了。这些话虚无缥缈得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牺牲者们的咩咩声给淹没,就连方杉自己也没把它们当一回事。
“和天使打了一架,我赢了。你当然是。也当然能继续信任我。”
然而,又一个转身的功夫,符泽川却是已经认认真真地把每个问题都回答了一遍。所带来的自愧不如的燥热感顿时从方杉脸上晕散开来,更加激烈的斗争自他心中开战。
与他不同,符泽川只是拎着那把消防斧,在找准了一个方向后便叫丽莉跟随着一同前往。
“去鹅卵石广场的路全被那些玩意儿给堵死了。但腿受伤的那晚我找到了一个地窖,距离这里不算远,再努把力,那一定会帮我们渡过这道难关……!”
“谢谢。”忽如其来的感谢精准戳中了符泽川心里柔软的那块地方,强加给自己的责任与义务在这时似乎有了额外一份英雄气概,丽莉望着他,也望着他手中的消防斧。
“感谢你当时从羊头怪物的围攻中救了我。我听说了发生在林柏宇身上的事,我……很遗憾,他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善良与美好,他也曾用这把斧子拯救我于危难。”
“这斧子……当时就被丢在走廊里,我随手捡到的……”
盯着血红的斧身,符泽川不禁回想起有关林柏宇的一切,短短几天的相处,他那泪容,他的死亡,还有他传递给自己的那颗火种:开启真正的【究极高难模式】的秘籍。
“你的名字是什么?”他低声向丽莉问道。
“……不是吧?!……哈哈,开玩笑啦,没关系的,其实我也不报希望真的有人能记住它。是丽莉,Lily,百合花的意思。”
符泽川却摇摇头,“我问的是——”
“——你真正的名字。”
“……”
沉默,少女的嘴唇在颤抖。
-
间隔二十二天的盛会,相传大审判官会在这一天帮助梦幻岛预备居民们如愿所偿,登上云端。花车游行,约定俗成般穷人们的庆典,他们利用这如一日之梦的狂欢麻痹神经,从现实的苦难中获得短暂的解脱。
搽着劣质油腻的胭脂口红,穿上了彩色塑料编织成的礼服,戴上了杂糅各种民族艺术风格的奇怪帽子,带着乐器,撩拨着烂熟于心的乐谱,站在游行队伍的正中间,在享受以唯一一种被允许的方式发泄内心不满的同时,还要允许来自其他区块的游客们纷纷掏出手机,将他们的“丑态”全程录下。
“你真漂亮,可以做我女朋友吗?”
田博简和几个同龄男女将她团团围住,当时是前三个二十二天的循环之日。录像,闪光灯,烂俗的BGM,学生们都打扮得时髦亮眼,男生的球鞋一尘不染,女生的指甲染着或帅气或可爱的复杂样式。
笑声就没停过,他们在笑,所有人都在笑。
这些人毫无疑问是专程来看贫民窟的表演的,原因在于不久前,有个来自虚饰之城的主播无意中造出了爆款,自由贸易区就这样莫名其妙成了“网红打卡地”,尤其是参观花车游行的客流量只增不减。
巨大的流量与利益不仅让庆典一事成为了时尚单品,更让穷人们的生活以及穷人本身变成了一种被明码标价的数码商品。
于是【有个花车游行中的乐师小姐姐做女友】无疑变成了当下的时尚,只因这件事会让当事人变得“很酷”,而“很酷”就意味着一种赛博阶级迁跃,一种不需要付出过多代价的近乎无痛的虚拟社会地位提升,一种幻觉般的强烈自我满足,一款全新的精神鸦|片。
“你很缺钱?喏,那就现在把衣服全脱掉,赤身裸|体,但允许你尽管用钱去遮羞,能带多少走就归给你多少。”
漫天飞舞的钞票,铺天盖地的羞辱,但想到家中病榻上的双亲,想到尚且年幼的弟妹。
那一天,她成了田博简的“女友”,没有尊严,没有人格,被冠以全新的名字,在镜头面前拍摄一个又一个荒诞不经的故事。
又拿到了新的剧本,又被要求扮演新的形象,这回任芮欢变成了她的“闺蜜”,负责在“男友”田博简的欺辱下尽情展现“girls help girls”,她会变成短视频里面那个找上渣男的贱|女,在闺蜜好劝歹劝之下依旧顽冥不灵,让人可怜更可恨,在评论区狂发“尊重祝福”和一排排的白蜡烛。
后来哪天据田博简所说,他的父亲和任芮欢的姑姑都是哪哪的高官,直接内定了梦幻岛上两个位置,但为了不叫仅有一次的登天之旅显得过于没趣,他们便私自决定带上各自的演员女友掺和进考验的队伍里,在未来邻里、同事们的面前拍摄最后一场大片:
“下一个影片:审判庭七日游——将在一周后释出。”
直到在紫檀女校里望着一旁,那个原本与自己师从同门,善使相同乐器,又同样被冠以不属于自己名字的“小A”,“丽莉”这才发觉,那最为恢宏而荒谬的剧本实则名为她的人生。
-
“……石榴。”
少女咬着自己的下嘴唇。
“我真正的名字是石榴。田博简说它太俗太傻,太有侵略性了,红色显得热情,又叫人联想到火焰。他更喜欢恬静文弱的类型,所以给我起了这个新名字。”
“但他已经不在了。”符泽川道,“你已经可以选择再次成为你自己了。”
“……”
一针见血的事实……是啊,一切早在他被宣判失踪的那刻起就已经结束了,为什么不在大家面前结束演戏呢?是害怕着他生还的可能性?可流下的那些眼泪又到底算什么?也许是竭尽全力地想从充满耻辱的日常里找寻到一丝真心?也有可能无数次扮演真的影响到了人格?不……
“我早就已经被面试刷下去过一次啦!”
再无之前扮演丽莉时的优雅,石榴一手挠着后脑勺,大大咧咧笑着说着。
“那个老妖婆,咳咳,面试官凶得要死,我当场就被吓哭了!多不成体统啊……明明父母为我灌注了那么多期望……”
符泽川的心随这些话而感到一沉。
“我是出于某些契机才被带到了这个本不该属于我的地方,你能懂吧?”
叫人难以察觉的,她将头稍稍低了下去,“审判庭是只有‘丽莉’才能待的地方,而与‘石榴’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或许自己就是那头小象吧,在圈套中长大,却再也没有能挣脱枷锁的勇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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