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焚“林”而猎

深入骨髓的恐怖几乎在刹那间控制住了少年的情绪。发生在哥哥身上的事宛如是一场恶作剧,唐突到不真实。

林柏宇想要叫出声,想要失去理智,想要做出任何情绪化的举动,可现实是,这一刻抗拒的感情远大于一切,超过了失去亲人的痛苦,超过了所有的恐惧和愤怒。

在“发泄”前,光是“感受”就已经令林柏宇耗尽了气力,悔恨与诘问只是成了压抑的情感,在他心中翻涌不止。

“……我抓住他了,明明都已经抓住他了……”葛洛丽娅自责地低垂着头,那只手上好像还残留着林柏茂的重量,压迫得她不停发抖。

“他怎么会干出这种事呢,他可是……”

小姑娘横竖也想不通,许是不甘心,许是还抱有最后那么一缕希望,她又两手抓住了栏杆,再次往下望去,可结果仍如现实所示的那般无情。

原来这就是死亡,葛洛丽娅想,它既没有身披黑袍,也不手握镰刀,当你真的与它擦肩而过时,根本不会感触到艺术作品里的浪漫与哲学,死亡是思考的停止,是存在的消除,死亡……就仅仅只是死亡而已。

“方杉呢?”一个熟悉的声音,是符泽川靠了过来。

“……我也没看到他。”葛洛丽娅深提一口气,将沉痛的情绪压了下去。考验没有结束,甚至都没真正开始呢,自己还不能倒下。

“那我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符泽川向下压了压一侧眉毛,“他逃走了,因为不敢承担后果。”

“也许他只是……”

葛洛丽娅刚准备要反驳或是替方杉辩解两句,却莫名感到了一阵脊背发凉,早在数十秒前,那时的她就已经察觉出这种奇妙的违和感,只是这会儿,它变得更加强烈,以至葛洛丽娅没法再继续无视下去了。

窃窃私语,来自于阴影处,往四周望去,角落里投来的不断跳跃着的怪异目光中带有某种狂热。

那些同样被面试刷下来了的考生正三两成群地散落在平台各处,兴许是不想接受遭到淘汰的现实吧,他们并没有像大多数人那样选择乘下扶梯,回到原本的庸碌的生活里,反而开始用流淌着不甘、破灭与绝望的神色丈量起了与地面的高度。

毫不夸张地说,林柏茂刚就给他们做了个示范作用,死亡的气氛重新筑起,理想同现实的落差将人逼疯。

“我、我们得帮帮他们……”葛洛丽娅语无伦次地说,甚至都忘记要用“通语”来表述这句话。

“放弃吧。”符泽川摇摇头,相处了那么久,直到这时葛洛丽娅才发现原来这人还会说自己的母语,“光我们几个是不够的。”

“等等,你们——”她被符泽川拉出了会遭波及的范围,和林柏宇一起躲回到了帷幕边缘。

“别靠近要自我毁灭的疯子,这时候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符泽川警告道,可这看似冷静理性的论述末尾,他又无奈地添上了半句,试图帮大家,也是帮自己减轻罪恶感,“……这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偶尔事情就是会如此超出掌握,而你却只能一味地选择忍受。

一个人影直直坠了下去,紧接是第二个,第三个……

林柏宇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可肩膀上的颤抖还是会一路传达到指尖,两片嘴唇也不受控制地上下碰撞着。难以隔绝的闷沉坠落声深深地印到了他的脑海里,然后一路向下蠕动,直至他的心脏,他的灵魂,企图吞没林柏宇心中最后的一方净土。

身旁传来谁沉重的呼吸,林柏宇转身望去,看见葛洛丽娅闭上了她的眼睛,看见符泽川脸上的沉默,却把拳头攥得嘎吱作响。

再缓过神时,一切竟已经迎来了尾声,或许得多亏了大脑的某种防卫机制吧,为守住林柏宇的理智,近而模糊了他对外界的感知。

可下面那些排队等着上楼面试的考生就没那么幸运了,像被自杀者们的疯狂所感染,楼下很快便回馈起了极吵闹的喧哗。

“别跳了!别跳了!!艹他妈的!求求你们了!别再往下跳了!!”有几个声音哭叫着喊道。

完全不用脑子都能联想到现场的混乱程度。

惊叫,哭嚎,呕吐,恐慌,楼下那一摊血色的痕迹此刻就跟活了似的,尽情向人群炫耀着它到底有多“包容”,得到翻新后的颜色有多鲜艳。

然后,经验丰富的治安官们终于出现来打理现场了,这会儿他们也总算诞生了点去照料考生情绪的想法。

“没必要为他们伤心,跳楼的这些都不过是心理承受能力脆弱的懦夫而已。”陪在韩梓彤身边的那个治安官轻轻为她耳语着,“你比他们强,你要比他们更有价值,他们这一生对社会毫无贡献,来了就纯粹只是浪费资源,而你不同。”

“虽然这辈子都会留在自由贸易区了,但你还可以去参加生产,可以去生子,也许你的孩子会在未来某天登上梦幻岛,届时你就会是模范母亲,为管理局所称道了。”

“……真的?”听到自己居然还有未来可言,韩梓彤显得有些不敢置信。

“那是当然了。”治安官肯定地接道,走到血渍附近,嘲弄地往死人身上吐了口口水,“生养孩子带来的幸福会弥补人生的挫败感,就算为了自己,你也应该至少去生一个。”

韩梓彤也学着他的样子干了同样的事,正好吐到了林柏茂身上,他是脑袋先着的地,衣服上也满是鲜血和脑浆,韩梓彤没认出来那是他,她到现在都还以为自己是小队里唯一一个遭到淘汰的人呢。

楼下人群的慌乱逐渐被控制住,死者的尸体被运走,一个没有当场死亡的幸运儿恰好落到了别人的身体上,却也被抬入了同个房间。

人流又回归了最初的模样,一切都犹如向海里投入了一块石头,连荡起来的余波也被全数吞没。

一股难以言喻的无力感笼罩着楼上三人。葛洛丽娅没有哭,只是眼角泛红,并且格外用力地控制着表情不发生改变。

“我们下去吧。”符泽川轻轻地说,像为了不惊动这只消极情绪的猛兽,林柏宇也这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你不是已经通过了吗?”

“我不放心。”他回答。时间证明了他是对的。

“——到你们该到的地方去。”

有个声音倏地从背后炸开,以不容质疑的威严打断了他们。

“通过了的考生现在就去休息区域,不然取消资格。至于暂未通过的考生,这就去找各自的面试官继续进行面试。”

几人视线很快相接,声音的主人,西装革履的本杰明先生审视着眼前神色各异的几人,最终把目光落定到了林柏宇身上。

“林同学,你的面试才刚进行到了一半呢,有点骨气,别总想着要临阵脱逃。”

*

扶梯缓慢下降着,若有若无的失重感进一步加重着内心的烦躁与不安。

上一波前去面试的考生,其中一些已经成为了血肉模糊的死尸,可还没等亡者们的尸骨完全失去温度,另一侧,新的一波就又升了上去,明明已经见识过了可能等待着他们的结局,却也没有一人选择中途退出。

他几小时前简直是对这里一无所知。

林柏宇想到这,真恨不得猛掐一把自己大腿。可那时的他又怎会料想到呢,这栋建筑竟是有专属于它自己的律法,凌驾于常人,甚至整个社会以上的律法:它可以随心所欲,甚至是言正意顺地滥造死亡。

“你的后半场面试内容是观察。”本杰明先生说着,转动了一道铁门的把手,林柏宇自然记得这就是尸体纷纷被搬运到的那个房间。

算得上宽敞的空间内,一个治安官一听到门发出的声响就往这边看了一眼,见到来者是本杰明先生时便礼貌地打了个招呼,然后他的视线又移动到被他带来的林柏宇脸上,仿佛若有所思。

伴随着令人感到不适的金属噪音,一阵热浪似是有意图般地从前方缓缓朝向林柏宇渡来,周围的温度在升高,而温度的源头毫无疑问正在少年的面前,屋子的中央:一台,焚尸炉。

在看见这个东西之前,林柏宇还依然是那副由于收到太多信号而崩溃了的电台般的状态,意识清醒,但身体脱离了控制,想要喊叫,却难以发出声音。

而现在,望着炉间的那团火焰,他的表情上又多出了几分胆怯与迷茫,那是犹如黑夜间迷失于森林中心的未知的恐怖,如漩涡般地占据着少年的内心。

“您、你们,该不会是要……”林柏宇吃力地用已经紊乱了的语言功能想要说出点什么来,下一秒却被面试官一手捏住了下半张脸。

“嘘——”本杰明先生将食指比在嘴唇前,他的另一只手并没有松开,短暂的适应后,林柏宇已经能感受到那上面的纹路,不算细腻也不算粗糙,有些部分还生了些薄茧。

没有挣扎,林柏宇早已失去了反抗的动力,两人之间就这样保持着诡异的平衡,本杰明先生几乎是把他抱在了怀里,那对蓝眼睛里充满着强制与训导的意味。

……也无所谓了,至少,这一刻,少年的内心无比渴望得到指引。

“咔嚓。”撕扯皮肉所发出的声音远比预想中要清脆,一位治安官用镊子夹住林柏茂的鼻钉,硬生生将它连同一小块皮肤扯了下来,丢到了一旁。

紧接着,他又与另外一名同事,把这具面目全非的躯体推入了炉火中央,火舌舔舐起林柏茂的皮肤,一大团火球就像是人造的太阳,融化着他的血肉,他的骨骼。

从这片灼热的火焰中,林柏宇读出的东西只有一件:死亡。

“你通过了。”面试官说道,像是结束了长达整整一个世纪的折磨。

“可我,什么,都没干。”林柏宇面如死灰,嘴里勉强挤出几个字节。

“不,你见证了一切,你目睹了整个过程。”本杰明先生把手挪到少年的胸膛上,“这会在你心里埋下一颗火种。”

“而我,很好奇它燃烧起来会是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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