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叫头顶的铁槛分割,十字架的阴影于背光的彩窗前摇摆不定。教堂的另一间告解室内,符泽川同样踏上了紧缚灵魂的旅程,幻境与梦境相互重叠,已然无法分辨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回忆……
“体温正常,血压偏低,脉搏……”
“……体表有遭受过虐待的痕迹,除这些外还有营养不良诱发的并发症。”
红棕色烫卷发的中年女性将体检用具收纳整齐,许是气温短暂回暖的原因,亦或是受时尚偏好的影响,她并没有选择大衣作为一日的装束,取而代之的则是呢绒外套,收腰的衬衣,以及一条花样复古却依然打理得当的旧围巾。
“除了躯干上刻的那些怪字外暂没有发现其他异样,类似的情况我早些时候也见过不少。”
正说着,她忽然发觉听诊器还挂在自己脖子上,遂即不悦地咋了下舌。
“‘雪境钢铁’,‘北方命脉’,‘享乐的终点’,呵,不过我并没有从他手上找到重体力劳动遗留下的厚茧,这倒是个问题,除监狱外,究竟还有什么地方在源源不断地生产这群可怜虫?”
蒙眼的熊望向红色的猫几秒,发现后者已经将爪子伸向了缝在医生内衬里的口袋,那里头的糖果总能在帮助害怕流血与疼痛的孩子们克服恐惧时发挥一定作用。
见没法指望同伴,阿列克谢这才扭回头来,轻咳一声,正经做起了报告:
“我和哈迪恩是在领地边缘巡逻时发现了落单的这家伙,在东南方向,胡桃开始抽枝的地方,那里的冰雪已经融化,当时他正尝试抓兔子,瘦骨嶙峋,耷眉丧脸。”
“灰色溪流,那边是灰色溪流。”
离得不远的罗曼立着他那对狼耳朵满处打探,“那个‘一吹响口琴,便会落叶如雨’的地方,呵呵。”说罢,他抬高双手略微夸张地摆了个动作。
他口中的灰色溪流,其上游其实便是领地与乐团之间的灰色地带,入冬前筹备粮食时他们曾“有幸”和其领导者尼格罗尼在附近打了个照面,但结果是仨加起来还被对面一个打得屁滚尿流,总之算不上啥美好的回忆。
至于这句口号,自然也是从那儿流传而出,简而言之,乐团是一个由游击队与间谍网络构成的民兵组织,“一吹响口琴,便会落叶如雨”象征“一呼百应”,一个乐团成员遭到杀害,往往意味着敌人已经落进了包围网的腹地,一场狩猎往往也就此开始。
另外,尽管乐团从来没有公开他们的政治取向,不过由于同样受护国公的势力所围剿,在大多难民眼中,他们还是较愿意相信这支潜伏在阴影中的军队是友好势力……只是,在快入冬时一切都会变得紧张,冰天雪地里可没有什么“中立”可言。
“好了,男士们,那么,你们打算给我点什么作为回报?”中年女性让医药箱的扣锁再次发出“哒”一声脆响,她打眼望了士兵们一圈,脸上逐渐浮现出微微笑意。
“我的休息时间本就不多,现在还叫你们占用了一半,要些补偿也不过分吧?”她没有太多犹豫,很快就选定了目标,“罗曼.费多谢耶夫中尉,听说您手里头还有藏货?”
“……假如你问的是酒,或者……我们都懂的东西,那么很不幸。”罗曼从随身的铁盒内夹出一支卷烟,递向了对方。
“我很节制,只隔天抽一根。”但开口时,罗曼还是嗅到了从她话语间传来的劣质烟草味。
“您说谎话真是连草稿也不打。”
“嗯哼,你们都知道,我是一个特别专业,而且干练的女性。”她匆匆点燃了烟尾,还不待吸一口,便已经朝门口走去。
“林医生,先前那个称呼,你怎么会知道……”
“呵呵。”她拿膝盖顶住门,侧回来半个身子,屋外洒进的光将整头烫卷发镀成耀眼的金红色,胸前的工牌也反射出黄昏的日晕——新世界机关,医疗科主任,林清潭。她的骄傲,她的一切。
“请别见怪,我这样的女性身上总会有那么一两个秘密。”
门再度关合,屋里还剩她吐出的半个烟圈。
沉默没有持续太多时间,罗曼的靴子踩在木地板上嘎吱作响。
“你们不该把他带回来的。”
没了外人,他的语气霎然变得阴冷,“一个痴呆和残废能顶什么用?尚且,谁又预测得了他的出现会是哪个神祇的阴谋?难道追随亡灵之主的那群疯子还不够我们受的吗?”
“呃……他是知识分子,信的应该是德鲁依德吧……”阿列克谢不确定地提出一个猜测,在受到罗曼的长久注视后又很快补上半句,“别看我!我就那么一说!”
“天呐,罗曼.维克多罗维奇.费多谢耶夫中尉,我都没几天好活了,您就非得要埋怨面前这只已经无药可救了的老猫吗?”
哈迪恩三两下把嘴里的糖咬碎咽下,“往好处想,至少我还没有把您父亲的名字也透露给医生。”
“不过更多的还是考量到您的全名实在太恶毒,就算不与屠村灭族的‘丰功伟绩’相联系,哪怕听见都能污染耳朵就是了。”
大祖母啊……阿列克谢在心底做起了祷告,无声回忆着最近发生的变故:罗曼因为一系列事情而遭到禁足,但他毕竟还是一只犬科动物,果然一旦日常散步步数不够就会变得脾气暴躁,并开始用可怕的眼神盯着每一个人……
“好了!你再怎么否认,这件事也得交由到老爷手里确认!”为了胃部的健康着想,阿列克谢看准时机,抱起椅子上人的肋下就将他往外扯,一路推搡到了门外,他一点也不想被卷入到猫与狗的永恒战争里。
“快点!快点!走得再快一点!知识分子!快啊——!!”
“不……我不应该待在这……”蒙眼的熊似乎隐隐听见那被他夹在怀里的男人在说话,可明明从很久以前他就一直是一言不发的状态。
“别啊,就算你不该在这儿你也已经在这儿了!我们办事可得讲究一个程序,总之你得先去见一个,额,也可能是几个人……”阿列克谢觉得身后的一猫一狗这时候应该已经咬起来了。
“这是我的教堂?不对啊……明明写了……一次只能建造一座……江兰……该死,我无法思考了……我的脑袋锈得像一面已经走了十几年的表,怎么回事……?!”
“噢。”阿列克谢忽然一个急刹车,连同怀中喃喃自语的男人也一起停留在原地,面容憔悴且疲惫,两眼中已然丧失了光彩的符泽川脑袋才刚抬起一半,头顶正上方便已传来轻柔的触感与花香。
一片淡色的花瓣因摩擦而凋落,不偏不倚地飘到一只泛旧却依然擦得发亮的皮鞋上。亚历山大.特里格拉夫三两下越过围栏,站在半露天走廊的另一边上,怀里正揣着数支刚采摘下来的野花,白的,黄的,红的,叫不出名字的……夕阳下是远方废弃的铁路,竖起的铁丝网,与身处花海之中的几隅坟墓。
“嘿,听说鲜花对病人有一定程度的疗愈作用,我就帮你编了一顶……”符泽川还没来及看清青年的脸,但听语气就知道对方肯定是在笑着的。
“极北之地的春天是大祖母的恩惠,但留给它们的花期还是太短了。”青年的金色发丝没有随微风而摆动,一切都像极了留在湖底的沉淀,褪色且永恒,“几个礼拜的温暖,而后便又是仿佛没有尽头的冰河期。”
“而你在这个春季的第一天就找到了我们,这就是一种好兆头,不是么?”青年为符泽川正了正刚戴上的花环,符泽川第一次把他的脸看得那样仔细。
年轻,亲善,似乎有着这个年龄所不备的耐心,与之对应的则是长期熬夜与过度努力带来的疲惫。下垂的眉尾显得忧郁,不过眼皮底下跃动着的那些鬼点子一定程度抵消了这一点。像个大人里的孩子,学者里的顽童,感觉会去池塘里逮青蛙,同时也会每个周末在养老院里当义工……
“两两?”符泽川第一反应是喊出这个自己随便起的外号,“额……二十二……号?”
看清楚这张脸的一瞬间,那种浮萍般的游离感顿时被消灭了个彻底,从心底滋生的暖意犹如麻痹神经的酒精。
尽管这种情况下,符泽川无法进行思考,更无法厘清自身存在的那些混乱,但有个条件反射似的声音还是告诉他:这样就行了。
只要有面前这个青年作伴,他便可以不顾脑海里的矛盾,就像这样继续以这个年老体衰的状态生活下去。
哪怕这个世界仅仅是江兰雕琢出的雪花球,他也发自本能地愿意继续向这些遗落的记忆深处沉沦……
“唉……”阿列克谢跟他的少主相视一眼,打心里同情这个不停说胡话的可怜男人。
“来吧,我会说服我的叔叔收留你的。”青年从阿列克谢那儿接过符泽川,他胸前的工牌上,姓名同时用三种语言进行了注明。
“我也会带你去新世界。”
“阿嚏——!!”突然,符泽川打了个大喷嚏,口水给青年手里的花全部一整个涂了个大均匀,顺带一条鼻涕也是不偏不倚地喷到了青年的皮鞋上。毕竟他本人对花粉过敏,而且明显一层抵抗还不够。
“你大爷的!!”亚历山大.特里格拉夫,欢乐堡少主端了一天的架子就这么被一个大喷嚏毁了,他脸上的肌肉抽搐几下,直接就把那张营业模式的面具扯了下来,“很好,非常好,我也别想着送人了,它们现在全归你了!接下来你就在角落里好好盯着这些小○巴花,并认真地打你那小○巴喷嚏吧!”
“怎么了?走啊!”青年又低声骂了句,非常无语地思考几秒以后,他也像阿列克谢一样,用同种动作把符泽川塞进了怀里半拖半推搡着前进。
“哈哈。”一旁的阿列克谢看戏看得正在兴头上,紧接着,背后就传来了哈迪恩以什么什么中尉开头的标准阴阳怪气句式,顿感从胃部传来了一阵绞痛。
“……”
“等等我!我也跟你们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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