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来自深渊

“贾利罗格先生,不,老师……”

孙乾丞一五一十地将方才四个人一齐产生同个幻觉的事转述给甘辛,在听完整个故事后,他并没有选择直接回答疑问,相反,倒是先捡起了地上的小瓶,并将其对准阁楼的窗户,凑到眼前观察起了内里那些污浊的红色絮状物。

它们皆是半悬浮着的状态,基本上黏着于瓶壁,像是无数细小的血管与未成形的肉片,又像是孵化了一半的受精卵,细看的话,还能发现有一颗似是黑豆一般的眼睛正藏于柔软的、肉与肉的褶皱之间,不知在凝望着什么。

“贤者之石是完美与永恒的象征,是每位炼金术士生来便会追求的神奇物质。然而随着漫长而繁多的失败尝试,他们的脑中也逐渐诞生出一种念头:人类作为不完美的生命,是注定无法染指贤者之石的,而真正的至纯之物唯有超越人智的存在才能接触。”

甘辛将瓶子转了个方向,对准在那四人的眼前,“于是他们便将血液、精|液以及各种草药密封在和这个类似的虚拟子宫中,想要培养出生来便全知全能的完美生命体:何蒙克鲁兹。而这恐怕也是世上第一个有关人造人的创想与妄念。”

“……那么,这一尝试的结果呢?”亲眼所见之物使莫英不由地感到一股恶心和反胃。这种东西只该存在于黑暗中——光是看着,一个想法就已经无比自然地浮出水面,几乎像是普通人面对未知时的本能。

“至少在帕拉塞尔苏斯,那位文艺复兴时期的炼金术士之后就再没有人成功过。由于创造生命被普遍视作是侵|犯和亵渎了神明的领域,所以他们要不就是遭到了驱逐与暗杀,要不就是在日与夜继的疯狂中彻底偏离了最初的造想。”

说到这里,甘辛像是突然卖了个关子:“但如果你问的是刨除了与贤者之石联系后的人造人本身,那我只能说它确实成功了。”

“炼金术这门学问基本与现代化学无异,才接触时仿佛是只要付出努力和勤奋就能决定一切,但获得的知识越多,都只会越让人清楚明白,自己与那些真正天赋异禀之人间究竟有多么悬殊的天差地别。”他俯下身体,把瓶子平放到地面上。

“而娜塔莉娅显然便是那种别人再怎样弥补也无法追赶上的天才,就连瓶中小人,这雏形初具的尝试,放到现在来看简直就像一个玩笑,对她而言都能够成为良好的触媒。”

“……她会对我们造成妨碍吗?”摩卡结合了一下利弊问道。

“她只是游荡在各处。”甘辛笃定回答,“并顺带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以及使命感而已,尽管更多时候看起来像在捉弄,但不可否定的是她的确乐于助人。”

“……”孙乾丞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只是一直沉浸于思绪间。

白黑红,汞盐琉,灵魂肉身精神,德鲁依德崔格拉芙无貌者。原来这四方之间的对应关系不仅是对炼金术的延伸与异化,以及指向这座审判庭中核心谜题的线索,事实上……它还是一种尤为隐晦的暗示:指代着以上三位神祇那三名代理人此时此刻的“状态”。

她的老师贾利罗格先生依然活在主物质位面上,而且能够以“受考验者”的身份参加考验,所以对应了最为鲜活的“肉身”。

不久前刚见过一面的亡灵之主显然居住在他自己的特殊空间内,所以对应了最为独立强大的“精神”。

而娜塔莉娅.格林伍德,早已经去世的她幽灵仍在四处徘徊,于是只能对应最为虚无缥缈的“灵魂”。

……为何要算计到这个份上?大审判官究竟想要,不,说到底,大审判官又究竟起源自什么……?

孙乾丞暂时放下无法解开的难题,因为此时她的眼前明显还留有更加迫切的事情要做。如果说先前的种种只是那位德鲁依德代理人所布置的幻术的话,那么接下来的所见才称得上真正能深入骨髓的恐怖。

摩卡与莫英一人一边地拉开了厚实又带有流苏的阁楼窗帘,来自校舍外的日光首先打亮的便是悬挂在大厅最中央的巨大星象仪,它由三道金属圆环从外到内嵌套而成,整体呈现出一种光滑耀眼的亮银色,而其中心部分则是一具太阳形状的雕塑,似乎当圆环合并之时还能同时构成三个同心圆,但比起实用,它还是更像一件集合了精美以及工匠怪癖的艺术品,总之,一眼就能看出造价不菲。

在炼金术中,确实是会将金属与天文学里的行星或者彗星联系到一起,这个孙乾丞也是知道的。

有了光照,再向前一眼望去,整个阁楼并不算高,但确实足够宽敞。落尘的书柜,精美的石雕,除这些外,在天花板的正中央还设有一个花式繁琐的天窗,只是堆满了落叶与泥土,看来哪怕对于学生NPC们来说,这里也是一处禁地……

原因倒是不言则明。

兴许是被天象仪反射的光芒所迷惑,亦或者是叫比校舍里还要夸张的装潢给分散了注意,人们明显忽略了那个本该最先注意到的东西。

所以,此刻,当葛洛丽娅的目光停留到上面时,才会发出如此凄厉的尖叫。

“呀啊啊啊啊啊啊——!!”

树,或者说,那其实更像一条粗壮的触须,一根无比坚实的【支柱】,此时正从地板再到天花板,略微倾斜着地穿透了整间阁楼。由于它的昏暗外表以及所处位置,人们一开始还以为它真的只是一根平平无奇的承重柱,直到看清楚其表皮上“那些”的存在。

属于人的,狭长而又分明的眼睛一只接一只地从那漆黑的树干中睁开,不断眨着眼,有的看起来充满了麻木,有的则饱含着极度的恐惧,黑色的眼瞳在柳叶形状的眼眶内流转着、震颤着。即使外在充满了非人的异形感,那股分明取自于人的、新鲜的、好像都能掐出水来的强烈感情也还是堵得人直喘不上气。

“……知善恶树……!”摩卡从嘴中短促地吐出一个词语,“本以为只是那些老油条编纂出来唬人的谣言。没想到真的存在……!”

“所以你知道这鬼东西是什么?!”越是盯着那些眼睛,莫英就越感到自己的整个精魂都在徐徐通过自己的双眼离开身体,正被它们所缓慢吸收着。

“当然……当然……”摩卡额间冷汗直流,“……传说在梦幻岛的某个地方生长着一棵参天巨树。而当上面的果子落地生芽之际。一座审判庭便也具备了形体……有人说那里是一片带来死亡的沼泽。也有人说那里是骸骨堆就而成的山谷。逐渐的。一个统一的名词开始形成。只单纯地用于指代那片生人勿入之地:止境。”

“确切地说。我们面前的这个其实只是一棵树苗而已。没有人知道放纵审判庭一直存在。放纵那些幼苗继续成长以后将发生什么……”

“……我们今天要不就是格外的幸运。要不就是极度的倒霉……”

莫英听明白她的意思,本能地向树苗贯穿所形成的洞窟里望了一眼,空洞、猩红的巨眼缠绕着獠牙状的黑雾与红色闪电,顿时占据了视觉,同时,耳边也回响起窸窸窣窣,仿佛是某种语言的低语,并伴随有宗教祭祀仪式声乐的耳鸣。

“那里绝对不是活人应该去的地方……!”葛洛丽娅跪坐在洞窟的边缘,捂住双眼,泪水不止地从指缝间流下。

“但就在那里,在那几尺深渊以下——”

黑雾被闪电的血色光芒映照在甘辛的脸上,他跪俯下身体,似是无比虔诚地向洞窟以内垂头望去,那对苍银色双眼始终凝视那片彼此环抱着的、宛如宇宙诞生之初的混沌,痴迷得就像一个孩童将脸无限贴近夏日祭的金鱼水池,面前是无数游曳着的华丽拖尾。

“——存在着某种真理,你们难道就不会好奇吗?”

“我需要一个人和我一起下去。”他急促地站起身,机械一般说道。

“诶?!!”孙乾丞只觉得自己的两腿发软,她过去对神秘的那点好奇心在真正恢宏的恐怖面前显得是如此不堪一击。

“……贾、甘辛先生……你、你……我……不……”

“你要在上面待着。”甘辛对着抖如筛糠的戏法师说道,“遭遗忘者的权能太容易遭到反向利用了,抹除脚印的前提是本身就具有关联,如果你下去的话,一些‘东西’就很有可能会沿着你的‘结’搭顺风车,无论之后逃到哪里去,它们都会无休无止地攥着那条‘线’爬出来登门造访。”

“……哈……”像是庆幸,又像是所有情绪都达到了临界点,脚下一滑孙乾丞便索性瘫坐在了地上。

说完,甘辛没有任何的迟疑与停顿,又继续用那无机质般的目光轻轻扫视而过每个人的脸庞。

“莫英,你需要照顾好那个异民族小姑娘,也要成为她们的眼,以防万一,但凡看到有什么不对劲的迹象你都得赶快招呼她们一并逃跑。”

“……嗯,我明白……”莫英首次感到甘辛是如此的可靠,而正当稍微侧目之时,一个毁灭般的事实却落在了她的心上。

“摩卡。”甘辛面无表情地念到银发少女的名字。

“……是啊。是我。也只能是我。”虽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这事真的被板上钉钉时,她还是难免显得有些呼吸急促。

摩卡此时就站在洞窟的边缘上,脚边有一粒石子落入其中,霎那间就被深渊所吞噬,连半点声音都未被剩留。血红色的闪电照亮她的表情,决绝、带有着些许恐惧,却又无比坚毅,银色的发丝被从洞窟中涌来的风所吹散,飘袅如烟。

尽管有反抗的权力,尽管这趟旅行的回报与危险均无法确定,但人们终还是忽视了一切能以绕过深渊的选择。

——倒不如反过来说,是深渊正吸引着人们去探索它。

只。要。能。到。那。里。一。切。就。全。会。变。好。的。

这个声音充斥在大脑的每一隅空隙,爆炸性地成指数增长。

他们不会有选择的能力,也更不会被留有思考的权力。

审判庭给予的优势从来不会免费,而深渊就是那把契诃夫之枪,当它出现在眼前时,唯一的出路就只剩纵身一跃。

“摩卡,注意安全!!”莫英在最后一秒里回过神来,竭尽全力地喊道,她的吼声在狭长的洞窟间回音,深渊很快就回归了最初的寂静与躁动,一如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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