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睡得很不安稳,半夜稍有动静便醒了。
迪亚波罗在被子里一边翻滚一边抽搐,呻吟里夹杂着含混不清的意大利语。你猜他做了噩梦,连忙打开床头的小夜灯把他摇醒。他从睡眠中醒来却没从噩梦中解脱,捂着自己的脑袋不断喊头疼。
你问他有没有药,要不要去叫透龙。他捂着脑袋拼命摇头,胸腔剧烈地一起一伏,紧绷的肌肉在皮肤下鼓动,撑得胳膊上触手图案的纹身像活过来一般一张一弛,喉咙里溢出压抑痛苦的尖啸,像中了子弹的凄厉狼嚎。
其实他根本听不清你在说什么,精神疾病发作让他听觉神经里全是尖锐的耳鸣,眼前则充斥着令人抓狂的刺目白色闪光,头颅更是像被利斧从中劈开一样疼得他直想撞墙。
他也确实这样做了。失去理智的人,动作往往比想法还快。颅骨和墙壁猛地击出一声闷响,听得你一阵牙龈发软。
他低吼一声,还想撞第二下,惊得你赶紧扑过去抱住他的腰拼命往后拉:“冷静点!迪亚波罗!冷静点!”他像拈一片粘在衣服上的叶子似的那么轻松拈下你扔到一边。
你从床上摔到地上,很疼,比起疼,他的状态更让你害怕。
迪亚波罗自毁式地在房间里乱跑乱闯,避也不避地迎面撞翻任何挡在路上的东西。
你无计可施,只能拿着几个软垫跟在他身后追,每当他快要撞上什么东西时尽快把软垫铺过去以免他受伤,一声又一声轻唤他的名字希望能跟上次一样把他拉回现实。
他隐约听见你的声音,就像在一片混沌中摸黑前行的船只看见了标示着安全港湾的灯塔,拼了命地想浮出精神浑浊的泥沼呼吸一口新鲜空气、靠近理性的彼岸、抓牢你所代表的秩序与正常……
但他很快便挣扎得精疲力竭,自暴自弃地想放任自流,任凭自己溺毙于狂躁的情绪汪洋,甚至对可望不可即的灯塔和不断给予他希望的声音产生了怨恨、嫉妒与毁灭的冲动——如果一开始就没有希望,他便不会心力交瘁地苦苦挣扎……
“安静!”他朝声源挥了一拳,你嘭的砸到墙上,跟那晚在吉良吉影房间里时一样。他清醒一瞬,又惊又怒地意识到自己差点杀了你。
迪亚波罗一阵风似的冲过来拎起你扔出房间:“滚!别靠近我!”他“哐啷”甩上门,不再尽心竭力勉强维持最后一丝理智,听之任之地彻底陷入疯狂……
你捂着瘀伤的小腹坐在门口听了一会儿房间内宛如困兽般的咆哮和打砸声,等疼痛略微缓和后去了二楼。
你此前从未来过的卡兹的楼层。
古旧的装潢,繁杂的回廊、甚至时不时还会出现岩洞,混乱程度仅次于透龙,最麻烦的是连盏灯都没有。你摸黑转了半天也没看见人影,又急又不敢大声叫唤,怕惊动屋内其他人,最后还是卡兹听见动静出来找到了你。
正待开口,他已经注意到你略显苍白的脸色以及行动时不自觉捂住腹部减轻疼痛的姿势,“那疯子打你了!?”卡兹不由分说掀起你的睡衣下摆,果不其然看到一片青紫。
“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病了,控制不住。”你急忙解释:“没事的,不疼。”你轻轻拨开卡兹的手,放下衣摆:“求求您,快去按住他,不然他会弄伤自己的。”
卡兹没再说什么,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梯。
你腰腹还在疼,只得慢慢跟在后面缓步移动。走上三楼时,想起卡兹不是替身使者,看不见「绯红之王」的攻击,未必能压制迪亚波罗。犹豫半晌,还是敲响了迪奥的门。
刚敲了一下你就深感后悔,却已没有反悔的时机——门开了。
迪奥背朝门口坐在沙发上,高出椅背的金色头颅是昏黑房间中唯一的亮色。“少见。”他眨眼间闪现在你身前,方才捧在手中的厚重书本随重新流动的时间与重力落在桌面上砸出闷响的同时也砸在你心跳上。“想通了?主动送上门?”他打量眼略显狼狈的你:“还是说……”吸血鬼弯下腰,在你颈间轻嗅,似是在寻找什么证据:“又冒出一个想上你的?”冰凉的尖爪轻轻抚上你颈部已消退得差不多的掐痕,他在你耳畔用气声说话:“别怕,留下来,我保护你……”
你微微偏头避开他的触碰,却又不敢做得太明显怕激怒他。如果说庄内哪位成员是你最怕单独接触的,非迪奥莫数:“能……能请您去五楼帮个忙吗?”他抚摸你掐痕的指腹力道温柔,带着安抚的意味,却照旧让你毛骨悚然,只想飞快把话说完:“迪亚波罗……”
“要我杀了他?”
“不,不是的,请您打晕……不,也不是,下手轻点,差不多……”
“你在担心他。”迪奥意味不明地陈述道,没等你解释什么,他笑笑示意你不用在意刚才的话。“总之,你想求我为你办事。”他危险地眯起眼:“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这里大部分人对你的「善意」都或明或暗标下了筹码,摸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理所当然地索要回报。你不能拒绝,不论善意、恶意还是回报,你在这里没有拒绝的权力,所以你只能原谅吉良吉影,因为你没有跟他闹矛盾的资本。
迪奥也是其中之一,他的人情你欠不起。你盘算着要不要上楼找普奇,神父索要的回报多半在你能接受的范围内,像是泡茶或帮他整理房间一类的正常要求。可迪奥……你摸不准他喜怒无常心血来潮的性子……
正准备告辞,迪奥揽住你的肩头将你拉回身边:“行,帮你一次,我没那么小气。”转瞬间,你连姿势都没变,就被带到了五楼。
时停上楼,真有他的。
「绯红之王」正处于失控暴走中,脱离了本体的理智指挥,只会简单直白的拳脚攻击。「世界」拖住它后,卡兹很顺利地用一记波纹击晕了迪亚波罗。你在他倒下前把枕头垫在地上,以免他摔破相。你知道他很在意自己的外貌。
“配合不错。”迪奥左手指尖拍了两下右手掌心算是鼓掌:“早在他第一天来的时候我们就该这么干,也不至于忍了近30个小时的噪音。”
你不知道自己入庄前发生的事,所以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只默默检视迪亚波罗两手指关节处扎满木屑和碎玻璃的伤口,应该是打砸家具时嵌进去的,看着都疼,估计愈合前没法操作游戏手柄了。
“他醒后怎么办?再叫普奇来给他……”卡兹思索了片刻用词:“超度一下?
迪奥白眼都快翻到天上。
你建议送去透龙那里:“他好歹是个医生。”
于是你们去了透龙的医务室,硅基生物在非休眠期几乎不需要睡觉,所以这个时间段他仍醒着。
透龙给迪亚波罗做了清创包扎:“我不是精神病学专业,万一他醒来还不能恢复理智我也没办法,只能打镇定剂。”他说着,用对付有暴力倾向的精神病人的束缚带把迪亚波罗绑在病床上:“如果他醒来后是清醒状态,我就给他解开。”透龙摘下医用手套和口罩,示意治疗暂且告一段落:“所以说啊,小九酱,你运气真不好呢,总是选到这些危险的精神病人。”紫水晶的眼睛里蒙上一层浮于表面的关切:“出于安全考虑还是留在我这边比较好哦。”
迪奥不像透龙喜欢故作亲昵,什么也没说,视线却似有千钧之重压在你身上。
卡兹一把拉过你扯到身后。你心存感激地松了口气,借着他宽阔的背肌躲避另外两位非人生物的目光,却也不敢跟他们闹得太僵,找了个理由搪塞:“我还要学波纹,住在师傅那边比较方便。”你发现自己内心深处已经把卡兹划归为了父母或监护人一类角色,遇上麻烦总是下意识先想到他,而他也确实成熟又稳重,这无疑进一步加重了你的依赖。
你朝门口方向轻轻拽卡兹的手腕,暗示他现在、立刻、马上跟你直接飞奔下楼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紧紧依靠在身侧的小团让他联想到驻足停靠在掌心的幼雏。卡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直很受小动物喜欢,那些比他脆弱得多的生灵们总是毫无顾忌甚至亲昵有加地栖息在他身侧,似乎根本不怕他,甚至大着胆子在他发间、颈窝、手心里寻找避风港,就像你现在因慌张而用力抱紧他的胳膊一样,压根没意识到自己贴近的庇护者才是自然界最危险的存在,令他同时升起爱怜的保护欲和想要收紧掌心听其被捏碎骨头的脆响与哀鸣的冲动。
“还疼吗?”卡兹好像根本没领会你的暗示,反倒悠哉地询问起你的身体状况。他在某些方面往往意外的迟钝且常常跟你对不上脑电波,大概是所谓的长辈代沟,毕竟你们又跨年代又隔物种。
“有点,所以我们回去睡觉吧。”你略显焦急地拽他,生怕他把你留在透龙这里,可惜你就算压上全身重量把自己挂在他胳膊上也不过是蚍蜉撼树。“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不用住阝……哎?!”身体突然一轻,你被他单手抱在臂弯里朝门外走去。
原来刚才问身体状况不是为了判断你需不需要住院,而是看你需不需要他抱下楼吗?
不愧是可靠的长辈。
你被卡兹的胸肌和长发遮住了视线,看不到他朝身后微微偏头留下的挑衅目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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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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