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谢莞敛了敛神,讪讪不知怎么回应。

墨蓝的天际卷起一阵疾风,吹得晾衣绳衣物猎猎作响,衬得这一刻的安静益发叫人焦躁。

谢莞目光游移,拇指来回在其余四指上扣来扣去。

沉默几乎凝成实质,锋利的棱即将刺破心理防线。

“咣当!”

两人间拉紧的线被这一声脆响炸散。

谢莞微微一怔,旋即抓住松散的当口,出声打破寂静:“什么被刮地上了?”

杨招远瞳仁如同浸墨,平声说:“我去。”

谢莞跟着他跳起身,搓搓手指,将神情里隐匿的波澜搓平:“时候不早,那我就先回房了。”

她的头却稍稍下垂着。

一低头,她后颈在灯芒下拉伸出一截莹润的白,上头横了几缕凌乱的发丝,原本紧束头顶的鬓发也出了叛逆,张牙舞爪荡在半空,时不时搔刮一下她鼻尖。

狼狈且调皮。

杨招远表情没变,自他喉间逸出的“嗯”字却仿佛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上昂。

谢莞如获大赦。

转身,跨步。

清凉的晚风从门槛溜进屋,杨招远瞧见略显匆促消失在门后的背影,没来由地笑出了声。

回到房间,谢莞直接关灯躺上床,在小吊扇卖力的“呼呼”工作声中,渐渐平缓思绪,细翻起有关“约法三章”的记忆。

所谓“约法三章”订立在杨招远应允结婚前。

未付诸纸面,系“谢莞”跟他的口头约定,全没法律效力。

更似杨招远为“谢莞”兜底的自我约束和承诺。

内容大致是,杨招远绝对不会强迫发生身体关系;三五年内他不会主动离婚;婚姻存续期间,如果“谢莞”遇上喜欢的人,可在告之他后自由离开。

显而易见,这是一份不平等条约。

愿意主动退让,给女方留足后路,这一行为非常君子,非常难得。

一个鲜活真实的他逐渐呈现在她面前。

以往她对他的认知只有几个片面的词组,比如“能力强”、“恩人”“有钱”……这样的认知十分简薄。

如今,两人生活紧密交叉,他在她心中原本模糊的形象一点点具象化。

了解一个人就仿似完成一副五彩斑斓的画作。

她面前这幅名为“杨招远”的画,原本仅是寥寥几笔炭笔勾勒的大概轮廓,而今正开始细化、修整,一寸寸填充颜色。

谢莞从思绪里抽离,耳畔便涌进“哗啦啦”的水声。

哗啦啦……水落地的声响……洗澡……

掩埋的八块腹肌又统战她脑海。

谢莞翻身埋进枕头里,脚丫子扑腾乱晃。

好一会儿,她才拔出脑袋,鼻尖沁出一层细汗。因闷热,还是其他缘由而浸了一层水光的眼睛格外明亮。

老旧的房子密闭性不怎么好,堂屋的昏黄光线从门框缝隙处流淌进来,形成几道宽窄不一的光带。

谢莞侧脸面向光带,焦点涣散的眼睛却比光带亮。

不一会儿,她阖上眼睛,洗完澡进屋的杨招远弄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本来她以为穿来异时空的第一晚,在这尚算陌生的地方会辗转难眠,可在杨招远制造的时短时长、时轻时重,宛如催眠白噪音的声音中,不知不觉堕入梦乡。

只不过,谢莞这一晚却睡得颇不安稳。

做了一晚上的梦,梦里前世与“谢莞”记忆交织,混乱又荒诞,以致于谢莞第二天醒来时,人又疲乏又恍惚。

脸颊虽染着睡出的红晕,但双目无神,眉宇间熨着一层浅浅的郁气。

亟待确认什么似的,她趿鞋下床疾步踏出而出。

屋里庭院均空寂寂的。

昨日情景重演。

令谢莞本就怅然迷蒙的思绪浮躁起来。

于是,她一径迈至条几,翻出两本一模一样的结婚证。

掀开封皮,上头的字迹和相片将她被昨晚梦到的前世种种拉扯飘忽的心,慢慢拽落回胸腔。

九十年代的结婚证与千禧年后的不尽相同,最大区别便是封面颜色,前者是大红色,后者是枣红色,且前者内页照片下印有红双喜。

照片,日期,出生年月……

国家法定女性结婚年龄为二十岁,“谢莞”之所以能顺利领证,是因为在第三次全国人口大普查时她多上报了一岁。

而今,她实际十九岁,户口记载年龄则是二十岁。

谢莞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结婚证边缘。

十九岁啊,她不由地戏谑了句:“英年早婚。”

“嗯?”一声低沉的疑惑悠悠入耳。

谢莞下意识循声抬头。

杨招远就站在门口。

而且他眼睛此刻正从她掌中的大红本本上滑至她脸颊,落定在眼睛上。

其中意味,她猜不透。

杨招远的眼眸墨染一般的漆黑,目色沉沉,仿佛滚涌着浓浓的情绪,可眼睫一耷,又是静海般无波无澜。

不是?

她刚刚盯着结婚证猛瞧?

她还用惋惜感叹的口吻说了“英年早婚”四个字?

啊!

他将才得眼神……所以,他听见了吧?听见了吧!

果然。

“后悔了?”他声音淡淡的。

惊慌了片时,谢莞理智回归,佯作轻松地玩笑解释:“没后悔。我是在为你感慨呢。”

接着,她又灵机一动,“此地无银三百两”式补充道:“英年早婚,英俊的少年早早结婚。”

“夸奖”一出口,谢莞就后悔了。

尬且露骨,她干嘛要画蛇添足给自己找不自在。

杨招远举步进屋,垂下眼帘,扯了扯嘴角:“中文造诣可真强。”

“……”

谢莞被噎,反彻底松弛。

她停顿一下,自我开解两秒,侧身把结婚证放回原地,试探性地再回头,撞入一片沉静无波的邃渊。

四目相触。

谢莞眨了眨眼,自然而然地微笑,大大方方率先剪断视线,问道: “你待会赶时间吗?”

杨招远无声挑眉。

谢莞瞥一眼他刚放桌子上的包子和油条,说:“要不急,我去弄个疙瘩汤,凉菜配着吃。”

“煮了粥。”

谢莞忍不住讶异。

杨招远煮的粥还不赖,稠稀适中,米粒爆花,漂一层浓香的米油。

谢莞好心情地喝了满满一碗,还填进一根油条、两根包子,肚子就已十分饱了。

她立即放下碗筷,一声碎响,才发现杨招远正不紧不慢地盯着她瞧。

他已吃完搁筷。

谢莞一怔,反应过来,刚要说些什么,那边杨招远已站起身动作麻利地收走桌面上的碗筷。

临走,他睇来个轻嘲的眼神。

谢莞全然不以为意,甚至在洗碗声中露出个舒心的笑。

太好啦,以后洗碗这活有人接管啦。

杨招远真是个大好人!

谢莞并非什么都不做,收拾桌面物什,擦净,还把陶罐里的隔夜茶倒掉清洗。

她把陶罐放在水槽冲洗,杨招远刚好从咬着烟从大门口进院,手里拎着菜和肉。

青年脸孔淹没在袅袅烟雾里,能瞧见深刻分明的轮廓,可眉宇见浮漾的情绪却隐隐绰绰,不过只那收紧的下颌线,抿直的唇,足可描摹出他的冷怠。

和楼梯间那个双鬓染霜的中年男人如出一辙的冷怠。

下意识地,谢莞轻唤:“杨——招远……”

晚上的梦还簇拥在谢莞脑子里,乍见这样的杨招远,受梦的余韵影响,下意识按惯性问候,幸而及时改音。

杨招远掐灭未抽尽的香烟,然后眼角一撩,冷冷淡淡的望她:“怎么?”

纵使眼前这人年轻的眉眼间充盈着青年人的锐感,可是几乎一模一样的神态,明明白白提醒谢莞,这就是她所熟知的那个杨总。

时光雕刻,人世变迁。

这一刻,年轻的杨招远,和成熟的杨总真正开始融合。

奇妙地。

萦绕于她的拘谨、生疏浑然一散,谢莞心身均自如起来。

她掩眸,自在发问:“你要出门吧?”

杨招远低声:“嗯”

“什么时候回来?”顿了顿,谢莞又淡定缀了个恰当的理由,“我好看着烧饭。”

这话仿佛在暗示——

我等你一起用饭。

杨招远身形凝了凝,沉吟片晌,才稍显滞涩道:“……六七点钟。”

说完,抬脚转身走去厨房。

见状,谢莞顺势咽回盘桓在喉咙的“去哪里?”。

吁。

从她这两天的观察看,他领域意识强盛,若是紧追不放,一再查问,必定触及警戒线,叫他产生逆反情绪。

介入他的生活,需循序渐进,方才的浅问行踪开了个好头。

谢莞自我总结一番,愉快地侧头问踏出厨房的青年:“晚上想吃啥菜?”

杨招远顿足,垂眸睇着她,半遮半掩的眼睛里神色未定。

送走丢下“随便”俩字就离开的青年,谢莞栓上大门,踱步回房间看书复习。

沉溺学习的时光总是流逝得飞快。

敲门声惊醒谢莞时,太阳已行至正中。

打开门一看,门侧旁站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是栓子,他细胳膊拎着个竹篮子,上头蒙了一块白色棉布。

“嫂子,我远哥不在?我妈让我送鸡给你们。”他倒是不怕生,小小的人一本正经说着大人话。

谢莞赶紧接过竹篮子,温柔地牵住他手,欲引着栓子往家里走:“他出门了,晚上才回来。先进来,我去给你把篮子腾出来。”

栓子走到院子不动:“我妈叫我赶快回。”

还悄咪咪一眼又一眼地瞄他的竹篮子。

这小机灵鬼在无声催促她呢。

莞尔一笑,谢莞进厨房去,把脱毛洗净的鸡提到自家的大海碗里,隔冷水放菜盆里。

这是只母鸡,瞧体型不足一年,倘没意外,没谁家舍得杀了吃肉。

昨晚在吴家,她看到鸡笼,却没听到鸡叫,还以为是被哭嚎喝骂吓趴窝了,却原来是早早咽气了。

鸡都乱棍打死了,人还不定什么样。

“你妈伤看了吧?没事吧?”

栓子低头驱脚:“她说没大碍。”这是个知道关心妈妈的好孩子。

谢莞心头微沉,面上却不显露:“你再等一会儿。”

开了水龙头冲涮干净栓子的竹篮子,将剩下的最后小半包蝴蝶酥装进竹篮子,递给栓子。

“谢谢你妈妈,谢谢栓子。”谢莞揉揉栓子的头,“你远哥买的点心,你拿回去甜嘴。”

栓子眼珠儿迸发亮光,接了竹篮子。

谢莞用午餐安抚好低落的情绪。

心情好了,她便有心思琢磨如何料理了这谢礼。

最终,谢莞准备晚饭炖个鸡汤,午饭休憩后解了三道数学几何体,她便停笔去处理鸡。

鸡刚放上煤炉子炖煮,杨招远竟然回来了。

谢莞展目瞧瞧大亮的天色和浑圆的太阳,这才四点钟吧,杨招远怎么提早家了?

谢莞的心稍稍提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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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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