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勉推门出去时，往工位一瞥，顾堇堇正在低头收拾桌上的文件，就好像刚才的邀约不是她发出似的。
他这时候才发觉，在某些时刻，他竟对于她完全不了解。
她的想法他无从得知，纵使再想揭开答案，也要忍耐，只得先一步离开工作室，穿过渐渐躁动起来的写字楼走廊，直至无人问津的消防通道。
写字楼白领从各自办公室踩着下班节点走出来的脚步声在通道门后勿自杂乱，而门内就只有安全通道的牌子亮着幽幽绿光，和他一个人的呼吸。
时间在幽暗里被拉得无限漫长，每一分钟都像有一年那么长。
过往像是幻灯片，他走马观花地回顾了不知多久，一直沉寂的门，终于被人推开了。
在捕捉到她的气息时，呼吸就先一步乱序。才将她的轮廓捕捉清楚，双臂就被她握住，连带着身体一并被推到了楼梯的拐角，有一点不管不顾的娇蛮。
在后背接触到墙壁时，颈上传来一股下坠的力道，是领带被顾堇堇拉住。
她表情融进暗处看不真切，声音倒是落得轻柔：“你今天，是为我而来么？”
如果说之前只是猜测，那么此时何勉可以确认，她的记忆恢复了。
何勉呼吸更促：“……明知故问。”
感觉到她进一步往下拉的动作，他顺势垂首，眼睫收敛，目光落在她的唇。
而她也在看他，眼神在昏暗里显得迷离闪烁。
刻意的描画好像起了作用，不需要任何酒精就可以把那特殊的秘密催化，过往的一切在幽暗的光线里浮沉，而隐隐跳动的，是叫做欲的影子。
何勉的喉结滚动地频繁，他想低头亲吻她，但才刚要继续下俯，那只拽着领带的手就反势向上，抵住了他脖颈。
喉间因为这个稍显危险的动作漫起类似于铁锈的味道，情动却因为手指轻柔的相触有一种得到安抚的救赎。
她人娇小，手也生的娇小，但五指全张，却也能将他的喉结整个扣在掌心。拇指和食指抵在下颌，并没有很用力，而是在主动地掌握他们之间的分寸。
何勉其实并不介意她指尖落得更重一些，但她已经松了手，只剩下盈盈的目光逡巡在他脸上，说不出是留恋还是审度。
片刻，她的目光也转移：“你来得太迟了。”
迟了，这就是她对他的判决。
何勉不能接受这样的判决，握住她手腕，低声道：“堇堇，我后悔了。”
顾堇堇呼吸一滞：“……你说什么？”
何勉一时间没有重复。
几个字像有千斤重，只说一遍就好像已经把浑身的傲骨都磨了一遍。
他低眉垂眼地轻握着她手腕，不肯放手让她走掉，又不能握地太紧免得弄痛了她。
这个在赛道一往无前，在追梦路上从来不知挫折为何物的男人，在顾堇堇面前竟然感受到了什么叫做近卿情怯。
可是一向善解人意的顾堇堇却对此全然不在意，她转了一步，带着他顺着阶梯往下走。
感应灯随着脚步亮了，她在前一步一阶，没有丝毫追问的意思。
驰测工作室在写字楼的第十二层，每一层不过二十多条台阶，走到最后一个台阶，外面是人潮汹涌，不会再有这样属于两个人的机会。
一步一步地向下，口腔里的铁锈味渐渐演变成了苦涩的味道。
行至一半，苦涩感已经重到不堪，叫人不吐不快。
何勉看着她的背影，低沉的声音多了几分沙哑，终于再次开口：“我后悔了。”
他缓缓说：“我知道后悔没有用，所以一直不想承认。现在我向你承认，放任你走是我不该，说分手是我草率。我不擅长道歉，但是我可以为你放下骄傲。”
空旷的消防通道里，他的声音被墙壁折射地来回作响，几次过后便更显沉闷。
“没能体谅你的情绪，对不起；
没能在你生病的时候照顾你，对不起；
没有认真沟通就说分手，对不起；
分手也依然对你任性，对不起……”
有太多的对不起积压着，以至于脚下的台阶，仿佛延伸着无数荆棘，一步一步都是对他的拷问。
“全都……对不起……”何勉低哑地说。
顾堇堇脚步在台阶上停顿了片刻，随后继续向下：“道歉我收到了。至于你说的后悔……”
她似笑似叹：“看来这场青春无悔的恋爱，最后只有我做到了呢。”
何勉的脚步僵在原地，顾堇堇向下的步伐被他牵绊，她回头，于是就见何勉站在白炽灯下，轮廓分明的脸上情绪晦暗，眼尾发红。
向来不羁的人，被过往缚在了原地。顾堇堇知道他难受，可她不也是从难受中捱过来的么。
她又拉了他一下，他才跟着继续往下。走过三楼的标牌，顾堇堇抿了抿唇道：“何勉，我从不后悔喜欢过你，只是不能继续喜欢下去了。”
喜欢过，不后悔，难再续。
她充满柔情的一言一语，比天底下最无情的决裂都更让何勉觉得难以接受。
何勉长指抚上她的发，只觉得指尖的发丝如情网将他缠住了，而他不想挣脱。
“过去的，你不想继续就不要继续，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何勉低问。
顾堇堇垂眸看向颈上的项链：“分手礼物都收下了，哪还有重新开始的道理呢。”
何勉眉心一动，转而捧了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瞳孔被灯映出一丝亮光：“你有没有想过……这条项链可能原本不是分手礼物？”
顾堇堇当然是想过这一点。
失忆后也就罢了，恢复记忆后，以她对何勉的了解，他决计不至于准备好一份用自己的幸运色包装好的分手礼物放在车上，这更像是等着她适当低头以后，作为和好的见证。
大概就是因为暗自准备了这条项链，何勉才会对于“装失忆”、没有和他服软的她更加生气。怎么回想，扔出来的都是当时的恼羞成怒。
对此，她是可以理解的，但也只能止步于理解。
“只考虑初衷是不能粉饰结果的。”顾堇堇轻轻道，“从我戴上它的那天起，就已经决定和我的初恋告别了。”
何勉瞳孔骤然紧缩，眼底的亮光随着她轻柔却充满决断的话落下，跟着熄灭了。
他眉头一拧，语气带了些执拗：“可我不想告别。”
顾堇堇笑了起来，笑得露出两个梨涡，她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何勉的胸膛：“你在说什么呢？分手后，我们不是还经常见面的吗？我真正要挥别的，是我全心全意付出过的感情，并不是你。”
她声音轻甜，梨涡浅浅，一字一句却像是带了软刀，胸口被她轻触的位置，最先被刺地血淋淋。
是的，分手后他们还有经常见面，可就像她之前说过的，总是不欢而散。
他太骄傲，他太自我，又多了些口是心非，失忆后她还能抱有温柔，都只建立于她对初恋的那份眷恋，而非看他有多少爱意。
她和他在一起，是抱着最纯真的期待开始的，而他亲手送给了彼此一场潦倒的分离。
就算再见面也不会改变什么，道歉，认错，服软，悔过，所有一切早该做的似乎都已经改变不了什么。
她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喜欢他了。
胸膛传来难以言喻的巨大痛楚，何勉感觉呼吸困难，急促地喘了口气。
他无法接受这结局，只能找个契机可以和她有个延续：“至少让我送你回家。”
顾堇堇摇摇头：“我和晴雪今天在外面吃饭的。”
何勉坚持道：“我送你去。”
顾堇堇想了想，没有推辞：“那就麻烦你了。”
何勉没想到她还会介意麻烦两个字，他是有点怕麻烦，可是如果是她的话，麻烦也没关系的。
何勉低声道：“不麻烦的。”
顾堇堇见他眸光暗沉、喉结滚动地艰涩，轻轻别开了眼，迈步踏下了下一段阶梯。
“我觉得，有些事还是应该和你说清楚。我先理一下思路。”顾堇堇道。
她的态度告诉何勉，那些话绝对都是些严肃的话题，他并不想让他们之间只剩严肃：“想到哪里讲到哪里也可以。”
“嗯。”顾堇堇也不推脱，步伐转动间已经来到了第二层，“上次在商场买的东西，我和晴雪分掉了。这段时间麻烦她比较多，就当是给她的谢礼，你不要有意见。”
如果不是她提起，何勉一时间的确很难想到这些，他简短表示赞成：“不会。”
提到庄晴雪，何勉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之前她告诉自己的那些，他至今都觉得难以释怀。
“那天她告诉我……”
“有些事也不全然像她说的那样。”
何勉才刚开口，就被顾堇堇打断。
那天他和庄晴雪的谈话，她多少也听到了一些。有些事情，听人转述起来，和自己经历的时候竟会有不一样的酸楚。她并不想让何勉再去重复这些，让她才刚学会挣脱的心又痛一遍。
她宁肯自己剖开伤疤，寻求自愈。
“心情糟透的时候，一点不介意淋雨，反而觉得有天空和自己一起哭一场，会让自己稍微好过一点。至于后来发生的意外，实在没有先见能够避免。”顾堇堇轻轻笑了笑，“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我以后不会再为任何人淋雨了。”
她就像和他谈论天气一样地说着自己的遭遇，和遭遇后的觉悟。可何勉没有从她虚浮的笑意里看出丝毫得到自在的释然。
这只是她自我抚慰的话而已。
何勉也挑唇笑了一下，没能传达到眼底的笑意，只给他添了点涩然。
他声音很低，低到让人难以分辨，他是在和她说，还是在问自己：“那时候，我怎么会真的由着你走……我是不是疯了？”
沙哑的尾音一落，两道影子同时被定在一楼的转折台，身后是无法回溯的过往，懊悔则回荡在身前的阶梯。
也许他们曾经距离彼此极尽坦诚只差这一步转折，可没来得及停留，就只剩错过。
何勉其实很希望顾堇堇可以在这里和他多待一小会儿，但她很快地继续往地下走，娇小的身影毅然越过了从正到负的界限。
“彼时的你我都不知道那是最后一次以恋人的身份相处，可没有人能逆着时间回头。挽回的话请你不必再说，当时的我或许想听，但现在的我已经不需要了。”
当一个傲娇打直球的时候，是真没招了。今天也是嘴硬不起来的一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5章 chapter45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