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书玉好像睡了很久很久。
再度睁开眼的时候，明明一切记忆都很清晰，却又那样模糊。
他记得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也记得近在咫尺发生的事。
天色依旧暗着，周围的环境也和梦中他所处的房子没什么大的变化，除了装修偏用亮色，不再灰灰沉沉的。
床头的台灯旁边摆着相框，相框中放着他跟祁琛的合照。
他记得，那是他俩最后一次去逛庙会的时候一起照的。
他坐在床上发呆，忽然觉得有些冷，拿了个毯子披在身上。
他没看到祁琛，还是有些担心，披了毯子踩着拖鞋就往外面走。
这里的一切都跟梦里一样，却又不一样。
他扶着楼梯慢慢下楼，楼梯上都亮着小灯，不至于晃眼，但可以让他看清台阶。
沿着记忆中的路线摸到了客厅，他看见祁琛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忽然才有了一点点实感。
回到了现实的实感。
这一刻，他们都等了好久。
只是付出的代价实在大了些。
程书玉虽然回到了现实，但身体也没好全，受的伤依旧受着。夜里冷，他扒着楼梯咳了两声，才发现祁琛回头看他。
他怔愣了一瞬，朝祁琛走过去。
“你在干嘛？”程书玉问。
“烧水。”祁琛说，他指了指一旁料理台上的药，说：“把药喝了。”
他们的药物来源基本上都来自灵界，程书玉瞥了两眼皱了下眉，问：“你回过灵界了？”
“嗯。”见程书玉丝毫没有要喝的迹象，祁琛便越过他把药端了过来，递到他手上，又说：“先喝药，喝完给你说一下现在的情况。”
程书玉一脸不情愿地接过药碗捏着鼻子喝完，又接过祁琛递过来的水杯喝了好几口，最后含了颗糖，表情才缓过来。
祁琛把药碗洗净放在一边，又转头回去看锅里的水。等水烧开了才扔了一把挂面进去，说：“我们已经回来两日了，你一直在昏迷。”
程书玉眨了眨眼，没吭声。
怪不得他觉得腰酸背痛，原来躺了两日。
“其他人呢？”程书玉问。
“那些人在姜沅的安排下已经安顿好了，姜沅会安排人送他们回家，左媛和知欢她们也在帮忙。”祁琛解释道。
程书玉伸头望了一眼锅里的面，才觉得肚子有些饿。他靠在一边的料理台一边等一边问：“那文盛呢？”
祁琛：“他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姜沅已经派了人正在找。”
程书玉点点头。
当时在梦里阿稚让左媛她们把所有人聚集到一起，恐怕想的也是回到现实后不会分散。只是文盛一个人不知道逃到什么地方，想来找起来还是要废些功夫。
祁琛简单煮了面，端着碗往餐厅走，程书玉就乖乖地跟在他身边，直到在餐桌前坐下。
他下意识地想喊阿稚，嘴唇刚刚张了一下又突然愣住，垂了垂眼，一声不吭地吃饭。
“……”祁琛无声叹了口气，也没有说什么。
程书玉吃了几口就放了筷子，抬头看祁琛。
“怎么了？”祁琛坐在他身侧，温声问。
“祁琛，等我好了我们回去帮忙吧。”程书玉突然说。
祁琛其实听懂了，程书玉的意思是回灵界帮忙找文盛这件事。本来没想这么快提起这个，不过既然程书玉提起了，祁琛还是思考后强调了一遍：“好，但是要等你好了再说。”
眼下对程书玉来说，养好身体恢复灵力才是重中之重。
其实就算祁琛不说，程书玉也能猜到祁琛的顾虑。
程书玉本来也没打算拖着现在这副模样再去冒险。
他又不是傻子，既然现在有时间休息，他还是得好好休息才行，这样才能确保成功的可能性。
所以吃饱喝足以后，程书玉就爬回了床上躺着。
祁琛洗了碗收拾了桌子，回房间的时候就看见程书玉抱着个手机趴在床上，听见他推门的声音还回头看了两眼，说：“这个游戏好玩！”
其实程书玉只是单纯地想找个放松的项目，正好祁琛的手机在边上，他就拿着玩，直接输密码解锁，反正祁琛的密码很好猜。
祁琛看了看，只见程书玉开着个小游戏在玩，他没打扰他只是放了杯水在床头，还不忘帮程书玉扯了扯被子。
程书玉又大概玩了两三分钟，就把手机一关凑过来看祁琛，看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问：“你怎么都不问我在想什么？”
祁琛闻言，顺着程书玉的话笑着问：“那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等所有事情结束了以后，我们可以一起过年了。”
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一起过年了，倘若文盛的事情可以尽早解决，今年他们应该可以过一个好年了。
祁琛：“会的。”
“你不在的时候都是阿稚陪我过年。”程书玉突然说。
他抓着祁琛的手，低着头眨了眨眼，又说：“祁琛，其实我很想阿稚。”
“我知道。”祁琛说。
程书玉醒了之后虽然没有提起过阿稚，但他根本没忘记。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之前和阿稚说要带他出去玩，但是一直没找到机会，等结束后，我们一起去吧。”
说完他又想起来祁琛曾经说过的，“你也说带我们出去，我们去阿稚想去的地方吧。”
程书玉抬了抬眼眸，眼角有些红，嗓音也有些波动。
“别哭。”祁琛说，“阿稚会一直和你在一起。”
“我觉得，我好对不起他。”程书玉把头埋到祁琛的肩膀，闷闷道：“所以我一定会把文盛绳之以法。”
因为那是阿稚的期望。
祁琛扶着程书玉的肩将人拉开了些，很轻地亲了他的眼角，说：“好，我们一起。”
程书玉盯着他看了片刻，主动吻上他的唇。
所有的情绪交织、汇聚在这个吻中。
十指紧扣的同时，心也不曾分离。
大概到了此时此刻，程书玉才真的回到了现实。
……
大概休息了两三日，祁琛好吃好喝地养着程书玉，他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本来计划着回灵界看看情况，但家里突然来了人。
程书玉本来是刚睡醒下楼喝水，就看见祁琛和一个女人坐在客厅不知道在说什么。
程书玉端着水杯走过去，才看见那个人是姜沅。
“好久不见啊，程书玉。”姜沅朝程书玉微微点头，脸上挂着微笑。
“好久不见。”程书玉回了一句，随后坐在了祁琛旁边，又问：“什么事值得您亲自跑一趟？文盛有消息了？”
除了文盛有消息，程书玉好像想不到什么能让姜沅造访的原因。
姜沅其实很少离开灵界，大部分时间都是靠手下来做事和传递消息，因此这应该算是她这几百年间屈指可数的出门。
“没有，我来看看你的情况。”姜沅说。
“……”程书玉愣了一下看向祁琛，似乎是在求证，也有一点不理解。
他跟姜沅又熟到这种需要关心的关系吗？
“她送了些药来。”祁琛说。
“哦。”程书玉轻声说，也没再说什么。
“程书玉，我很抱歉。”姜沅突然说。
程书玉：“什么？”
姜沅：“关于文盛，我很抱歉，让你们受苦了。”
程书玉觉得姜沅此时的表情看上去和千年前文盛身边唯唯诺诺的姜沅一样。只是在程书玉的印象里，姜沅却一直是果断的人，很少会有这种内疚的表情。
也不知道是这些年有了变化，还是她一向如此。
“不用感到抱歉。”程书玉说，“这是我跟祁琛的职责。”
“谢谢。”姜沅说。
程书玉：“虽然问起来有些冒昧，但我能请问一下，文盛为什么会在那场争斗中活下来吗？”
倘若按照规则，文盛早就该死了才对。
可文盛不仅活下来了，还掀起这么多腥风血雨。
除了姜沅，好像没人能解答这个问题。
果不其然，姜沅沉默了一阵，才缓缓开口：“抱歉，是我的问题。”
她深吸了两口气，又说：“是我动了些歪念，才引发了后面这些事情。”
“歪念？”祁琛疑惑了一声，“什么意思？”
祁琛也是头一次听姜沅说起这些。
他本来以为姜沅不会直说，但没想到姜沅丝毫不曾隐瞒。
“你没有杀了他。”程书玉说，“是因为你们曾经有一些过去吗？”
姜沅：“……”
姜沅没有立刻回话，反而是以沉默代替了回答。她看上去十分不想提起这些事情，但她也知道有些事情尽管她不想提，始终都存在在那里，并且是一切的因果。
他们想要解决文盛，就必须直面那些过去。
所以姜沅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声音却有些颤抖，“是的。”
她看了看祁琛，又看了看程书玉，最后妥协回答：“我可以告诉你们所有的事情，但请你们守口如瓶。”
“你放心。”程书玉一口答应。
祁琛也顺着他的话点头，重复了一句：“放心。”
姜沅抿了下唇，说：“我跟文盛认识的时候，我才十二岁。我自幼父母双亡，艰难活到了十二岁，遇见了文盛。起初我以为，他是来拯救我的，直到后来我才发现，他只是需要一个事事顺从他的奴隶而已。”
“一开始的时候他对我很好，一直很照顾我。直到某一次他开始打骂我，给一巴掌再给一颗糖。我以为这已经是极限了，可是……”姜沅停顿了一下，眼神中都是恨意。
她也曾一度认为自己得到了救赎，没想到却是另一个深渊。
“就这么过去了三年，他成为了灵界之主，将我囚禁在他的身边限制我的自由，好几次我都差点死掉，又被他花了心思救回来，长此以往，我的身心都受到了很大的伤害。”
“直到后来，他发现他的灵力可以传授给旁人，所以他举办逐鹿会，收集自己的党羽。他强迫我去参加，只是为了让我不那么轻易死掉，只是为了激起我活着的心。”
说到后面，姜沅却越来越平静。
似乎那些伤疤早已经让她习惯了疼痛，所以再怎么刺也就是那样了。
“那个时候我觉得，我已经是那样残破的人了，活不活着又有什么区别。可是每每想到他这样的人竟然能这样放肆张扬地活着，我就恨不得杀了他。逐鹿会太残酷了，我不想死，我就只能杀人，杀了一个就会有下一个，我知道，他是想让我的手上沾满血，他想让我成为和他一样的人。”
“可我怎么会如他所愿？得到了灵力之后，我开始找寻那些不满他统治的人，我努力提高自身的修为，只为了能够与他一战。可你们知道在那场战斗之后，他跪在我的脚边，拽着我的衣裙和我说什么吗？”
“他说他爱我。”姜沅说。
她一字一句，都泛着厌恶。她觉得恶心。
“多好笑，他说他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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