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祭祀不把人当人看。”
大夫脸挤在笼子的木栅栏间,一双眼球凸出,十指上全是破口。他的白大褂上溅了斑斑点点的血渍,看起来狼狈极了。
“我也不想这样,都是地府在引导。”他说,“它们根本不在乎人命,别怪我……”
这人语气就像跟实验动物说话,还是马上就要拿来解剖的那种。
严格说来,他们和实验动物差不多就是了。
“什么叫不把人当人看?”贾旭脸上全是伤口,嘴一张,疼得他一个劲儿吸气。
大夫:“祭祀、祭祀不评判人性……只要能活,再残忍的手段也能用。我们只是消耗品,人命不值钱……”
方休没有太惊讶,也不认为大夫在扯谎。
他之前想,为了更好地对付“厄”,哪怕人们只是消耗品,地府至少会省着点用。
然而地府比他预想的残酷许多。它把勾魂锁链这种东西丢进来,根本在养蛊,毫无慈悲可言。
贾旭烦躁道:“就这么随随便便死人,阳间没人管?”
大夫沉默半晌,抽抽鼻子:“报应……”
他声音很小,方休没怎么听清。但是大夫的目的,他差不多能猜出来。
“你的意思是,哪怕你们拿我们试禁忌,也是没办法的事。”方休说,“祭祀一向这样,我们命该如此……是吗?”
大夫在试图合理化这一切,好减轻自己的负罪感。
大夫没有回答方休,他努力笑了下,笑得比哭还难看。
“……你们不要害怕。”
他的声音突然轻柔起来,像在哄小孩睡觉。
“我经历的祭祀,‘厄’通常有三条禁忌,其中只有一条会致命……我们已经找到一条半了,你们不至于吃太多苦……”
禁忌有三,这个麦子倒是没告诉他们,方休想。不过也是,麦子夫妇才第四场祭祀,不会说得太绝对。
“第一条,东西不能吃,人可以吃。犯忌不会死。”
大夫说,“第二条还没试完……不能破坏建筑不能攻击邪祟不能挖坟不能偷窃不能放火不能随地大小便……禁忌不可能这么复杂,你们只需要找到规律……”
成松云颤巍巍纠正:“不是‘人’可以吃,是‘祭品’可以吃。”
“差别不大,反正犯忌不会死。”大夫嘟囔,“第二条也不会死人,最多痒一痒,所以不要害怕……”
大家纷纷瞧向贾旭脸上的伤,越发害怕了。
大夫同样注意到了贾旭的惨状。他掏出一小盒药膏,招呼贾旭上前:“你受伤啦,来,抹药。”
贾旭狐疑地看他。
“这是麻痹药,抹上很管用的。”大夫指指隔壁笼子的疯子,“我给那个人也抹了药,他还咬了我的手……”
贾旭踌躇片刻,眼一闭心一横,把脸凑过去。大夫手指蘸药膏,伸进笼子涂抹。随着他的动作,贾旭眉眼逐渐舒展,可见有些效果。
“好好休息吧……对不起……”
治疗完毕,大夫又开始神经兮兮地呢喃,“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
“脑子有病。”大夫走开后,黄毛评价道。
贾旭:“祭祀这么邪门,又是杀人又是吃人,是个正常人都受不了。”
“哎哟,人家给你抹点药,你还舔上了。”
“把人往积极方面想,总比拿刀捅队友好点。”
方休被吵得头疼,他挪到角落,倚着笼子小憩。
白双影不再散步,他在方休身边蹲下,隔着栅栏观察对方。瘦猴的尸体离方休不过两步,这人却睡得气定神闲。
看了好一会儿,白双影感觉不太尽兴,他轻轻撩开方休的刘海。
他发现方休睫毛还挺长。
正如人类看小猫小狗,白双影不擅长辨别人类的长相。对他来说,黄毛和成松云最大的区别是毛色。
但也正如人类看小猫小狗,他能分辨特别好看的和特别丑陋的,方休明显属于前者。白双影不明白,为什么方休要隐藏自己——人类总是对长相出挑的同类更宽容。
不过,隐藏自己的未必是弱小猎物,有些捕食者也喜欢这样做。
……如果你是后者,你想要捕食什么?
白双影把刘海拨了回去,指尖擦过方休的鼻梁。雨水衬托下,人类的体温很烫。
……
天还没亮,方休就被踢醒了。
“你,出来。”刀疤男手握勾魂锁链,点了点方休。
同样被点到的还有贾旭。他看起来很想赖在笼子里不走,又怕这种行为丢份儿,挣扎得很纠结。
方休则认命般垂着头,看上去软弱又悲惨。
“你俩敢在外面搞事,我们就搞留下的人。”
刀疤男脖子上的玉佛一晃一晃,“你俩顶嘴,砍他们手指。你俩反抗,砍他们胳膊腿。反正人棍也能使,还能顺道加个餐。”
“就我们两个?”贾旭震惊道。
“多带几个让你们造反?”刀疤男冷笑,“再说要是犯了死忌,你们一锅端,那多亏。”
方休偷听了会儿这伙人的对话。那俩戴玉佛的家伙是真老手,比大夫瘦猴难搞多了——
刀疤男叫“疤哥”,和首领“四爷”一起探索外界。他们只用眼看,绝不做多余的事,玉佛从不离身。
一旦发现可疑之处,四爷回据点,疤哥领着外人试禁忌。
“你能把他变成树吗?”路上,方休盯着走在前面的疤哥。
这人关注点难得正常,白双影精神了:“你在向我祈求吗?”
“不,纯讨论。”方休摇头,“我只是有点好奇。”
哦,纯讨论。白双影迅速没了兴致,他扒拉了会儿脑袋里的词汇库。
“昨晚我把瘦猴改成树,你可以认为我‘污染’了他的因果。不过,那是因为对方是个小角色,关联的人有限。”
“换成这个人,我无法那样做。”白双影斟酌道,“这人看着煞气重,多半因果庞杂……”要是变得太突然,地府肯定会当场发现他。
“污染因果?好神奇。”方休感慨,“你的能力受工作量限制啊,可以理解。”
方休不疑有他。要是遇见个敌人,白双影就冲上去植树造林,他们岂不是无敌了?地府会这么慷慨?
疤哥一路拽着方休和贾旭,最终停在祠堂前。
准确地说,是停在烧成废墟的嵬山祠前面。小小的祠堂烧得乌黑,房顶整个没了,里面的神像和家具也没能幸免。从门洞看,室内只剩横七竖八的焦炭。
祠堂之外,雨云渐渐亮堂,白昼将至,邪祟们却没有归家。
它们收了鸡零狗碎的摊子,将祠堂废墟团团围住。只见拿砖石的拿砖石,背瓦片的背瓦片。还有几只邪祟刨着圆木,备着颜料,竟是要重修神像。
方休悄悄“哇”了声,怪不得要拉他们试禁忌,这场面也太热闹了。
“昨晚我们烧了祠堂,触发异变。待会儿你们去探探,最好弄清它们的目的。”疤哥搓了搓手指,像在找香烟。
贾旭:“为什么要烧祠堂?!”
“这种地方最可能有‘厄’。‘厄’没那么容易破坏,放把火方便找。”
疤哥斜了眼贾旭,“可惜里头啥都不剩,犯忌后果也麻烦——那疯子看到没,痒到人都快废了,你们注意着点。”
三人远远藏在墙转角,邪祟们专心致志搞土木工程,没有鬼来招惹他们。
饶是如此,画面还是很诡异——除了黑影般的游魂,在场多了许多奇形怪状的邪祟。就连贾旭提到过的老太太也在,老人家抱着个破碗,一下下捣着碗里的糨糊。
方休看得兴致勃勃,几乎忘记脖子上的勾魂锁链。
他记得嵬山祠会削弱邪祟。如今嵬山祠没了,为什么邪祟要把它修回来?
有名言说“为了利润,资本家会出售绞死自己的绳索”。这些邪物不像资本家,但有些道理是共通的。它们甘愿熬夜……熬昼修祠敬神,其后一定有巨大的利益。
“我们就这么过去?”面对这反常景象,贾旭的声音充满抗拒。
“再等等。”疤哥拽拽锁链。
不到半分钟,他们就知道疤哥在等什么了。
又一队邪祟走向祠堂。打头邪祟戴着童男童女大头罩,它们手捧唢呐,吹出哀乐般的喜乐。其后邪祟个头相近,它们身穿麻白短襟,个个没有五官,齐齐簇拥着一顶鬼轿椅。
轿椅通体鲜红,轿顶则是一圈雪白的招魂幡。
轿上端坐一个人形,看个头足足两米。它身穿黑底福字寿衣,手脚瘦长,五官像面团上戳出的五道黑缝。
“诸恶莫作——天降祥瑞——福泽——远——”
“众善奉行——雨润万物——情义——深——”
抬轿邪祟用不存在的嘴巴唱道,唱腔和着那唢呐的调子,一遍又一遍重复。
“诸恶莫作——天降祥瑞——福泽——远——”
“不是,你们看。”
贾旭语气发颤,他也顾不得掩饰,“那轿子是不是朝咱们过来了?!”
“众善奉行——雨润万物——情义——深——”
那队伍原本顺着大道走,却突然转了个弯,直直向他们冲来。
白双影be like看看家养人类,啊不是,看看家养朋友睡觉……
这种关系,我愿称之为彼此家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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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本家会为了利润,甚至卖出绞死自己的绳索。”是列宁的话。
也有人说是塞缪尔·亨廷顿的言论,但好像是谬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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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祠堂异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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