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自哪里来的赤头蝠指路，两人随蝙蝠前行，钻过两个堆砌杂物的门洞，移开一张瘸腿的石桌，显出一道不起眼的暗门。
阿九取下石壁上一支挂着蛛丝的火把，点燃，“里头有些暗，姐姐当心。”
阿九轻车熟路，对欲仙堡十分熟稔的样子，初欲雪忍不住问，“你曾在此堡待过？”
燃烧的蓝色火焰映亮面具背后的瞳仁，阿九似乎笑了下，“我曾是欲仙堡的死仆。”
初欲雪为给他治伤，曾给少年渡过真气，他体内并无中毒迹象，“那你的毒……”
阿九耸肩，“因祸得福，被梅刹堂抓去试毒，以毒攻毒，解了。”他转身挥掉石门上结的蛛网，率先钻进去，颇轻松的口吻，“毁了脸，再没人认得我。”
人已入了石门，初欲雪眉心微蹙，这小小少年郎经历传奇，方才火把映衬下，她似乎捕捉到少年眸底一闪而过的邪气，此人身份复杂，能在欲仙堡如此邪佞之地全身而退，又能逃出梅刹堂，岂是单纯之人，或许此人不可全信，需得警惕。门内传出少年的呼声，“姐姐怎么还不进来。”
初欲雪定了定身，钻入暗门。
暗门尽处，是片氤氲缕缕灰雾的沼泽水地，沼岸独生一株矮枫，红叶招招，有风扫过，于暗雾里发出簌簌声响。
两人方站岸边，沼泽深处，一条悬着风灯的旧木船破雾而来，小舟无桨自滑，潜于沼泽内，无数巨大土龙随之浮出水面，对着岸边两位不速之客，露出死神一般的冰冷瞳孔。
船近了，初欲雪这才看清小船上独立一人，约九尺身长，罩一身生锈的甲胄，手持血迹斑斑的偃月斧，竟无头颅。
缥缈的灰雾，盘旋无头人周附，混沌粗犷的气音似从肚腹传出，“何人敢闯洄雾沼泽。”
阿九打初欲雪耳畔提点，“墨公子的看门狗，无头将军，当心那把偃月斧，十分厉害。”
传闻洄雾沼泽的莲花坞内藏有至宝，引无数自不量力之人前往冒险，然大多数人亡于七道凶门，即便有寥寥无几者闯过凶门，最终仍旧葬身无头将军的偃月斧下。
此人乃古战场万人坑中，失去头颅，百箭穿身屹立不倒的将军，因心中执念过深，怨念聚阴，不得转生，成了怨灵，后被墨公子收服，做了洄雾沼泽的看门人。
阿九对初欲雪解释间，无头将军已自船身飞起，灵斧携着万钧之力朝岸边两人劈空而来。
两人灵巧躲开，斧头劈地，落下一道深深裂缝。初欲雪飞身而上，迎战无头将军，阿九重伤未愈，帮衬不上什么，只站在岸边火红的枫树下，提醒着无头将军防不胜防的诡异招式，他轻松不过半刻，沼泽内的数十条土龙蹒跚而来，将枫树下的阿九团团围困。
阿九慌忙攀爬上粗壮的红枫树，抱紧树杈，拿脚狠踹尾随而上的鳄鱼。
沼泽上空，一身银光的初欲雪，与阴气盘身的无头将军打得难舍难分，初欲雪见阿九有难，却不能分身相助，方躲过无头将军迎面而来的一斧头，余光瞥见一头鳄鱼攀上枫树，悄无声息潜在阿九身后，巨鳄趁阿九对付不停攀爬而上的鳄鱼的间隙，一口叼主阿九的胳膊，朝树下甩去。
红枫树下已盘踞上百头巨鳄，面对从天而降的肥肉纷纷张开血盆大口，此时不帮，阿九必葬身鳄鱼肚腹，初欲雪一个分神，硬生生接了一道鬼斧，她忍着后心剧痛，急速闪身，接住即将葬身鳄口群的少年，一个闪身，落在几丈开外的湿地。
初欲雪单膝跪地，唇角有细细血丝滑下，阿九担忧道：“姐姐……”
鳄鱼群低啸着，摇头摆尾朝两人袭来，无头将军趁机蓄力，阴灵之气，汇于斧头，低呵一声，高举斧头迎面劈去，初欲雪一手将阿九护于身后，心中念诀，双手结印，泛着灵光的掌心猝然触地，无数寒气自她触地掌心处蔓延开，凝结成霜，似辐射的蛛网将这方天地万物凝结。
凌空的斧头被厚厚冰霜包裹，飞身的无人将军几息间被冻成一尊冰雕，成群的鳄鱼亦被冰霜寸寸覆盖，死神般的瞳仁被冻结，成了大型鳄鱼标本，而氤着灰雾的沼泽水地则结成一片冰沼，光可鉴人，耳边再无打斗声及鳄鱼沉闷的低啸声，天地归于静谧。
与此同时，空中洒下片片雪花，点缀这场恶斗后的沉寂，冰封的红枫树冠上落了雪，泠风轻扫，覆着霜雪的红叶飘坠悬漾，有几片落在初欲雪脚边。
天地仿若于此刻凝结，时间静止于刹那。
阿九有些惊愕，不禁抬手接住一片飘然坠落的雪花，菱形的花瓣，微凉。
这少女身上竟藏如此神功，向来见过世面的他不由得惊艳。
初欲雪静静起身，随意揩掉唇角的血丝，朝结冰的沼泽地行去，“洄雾沼泽内不知凶险，你在此等我。”
少女纤弱身影，已湮没于重重灰障间，阿九终于收回视线，他走到被凝于半空的无头将军脚下，微微仰视傲然的身躯，依稀可见将军胸腔里一颗被怨念包裹的阴丹。
上千年的阴灵之力，面具背后的少年得意一笑，五指拢爪，朝无头将军的心口袭去。
源源不断的阴灵之力灌入体内，阿九舒喟地叹一声，收了五爪，已成干尸的将军枯竭跌地，彻底没了声息。
阿九一掌破开沼泽冰地一角，无头干尸沉入水底。
初欲雪穿过洄雾沼泽，可见前头隐约一方小岛，岛内池子盛放五色菡萏，池边栽种几株红枫，有个八角草亭，几亩绿茵茵的闲地，开垦几畦草药，莲池之间搭着明月拱桥，桥尽头泊有一条船坞。
想必此处便是墨公子的莲花坞，还挺风雅，与洄雾沼泽的枯败阴凉不同，这里空气清明，自成与世隔绝小天地。
只是，洄雾沼泽与船坞中间隔着一重烁光的灵盾，应是鬼市之主最后的防御结界，初欲雪一步步逼近灵盾，心里无底能否顺利击碎结界，因方才生生挨了无头将军一斧气，又施极耗损灵气的煞雪术，现下有些体力不济，她小心翼翼触碰灵盾，素净白皙的指尖竟穿透结界，她抬步，顺畅无阻入了灵盾结界，进了莲花坞。
船坞无人，唯有一只戴着金耳环的金丝猴，打枫叶间荡来荡去，船坞不大，上下二层，二层有个多宝阁，她快速翻腾上面搁的匣子，寻到一柄扇子，通身白扇，铺开流光溢彩，扇尾缀一片雪琉璃。
与拂掌柜给她看的灵图一致，初欲雪盯着流光溢彩的扇面时，金丝猴跃到船窗上，冲她叽叽喳喳扮鬼脸。
初欲雪懒得理猴子，担心鬼市之主回来，赶忙飞身折返。
阿九乖巧地坐在岸边的枫树下等人，见人归来，快速起身迎接，“姐姐可拿到流云扇。”
初欲雪颔首，“碰了好运道，鬼市之主不在家。”
“上天都在帮姐姐，说明流云扇的宿主该是姐姐。”阿九拍着马屁，眸光流连对方手中的扇子。
“无头将军呢？”初欲雪望一眼满地的冰坨鳄鱼，目之所及不见无头将军的身影。
“那个，他突然清醒，然后钻沼泽里去了。”阿九继续睁眼说瞎话，“看上去十分虚弱，应是躲了，构不成威胁。”
初欲雪倏得喷出一口血，阿九吓一跳，赶忙扶人到枫树下休息。
初欲雪盘坐调息，面色惨白，鸦睫轻颤，“我受了内伤，需入定通脉，你帮我护法，期间不可被干扰。”
少年微怔，双眸一亮，露出两颗小虎牙，“姐姐放心，我定密切观察四周，不让姐姐被干扰。”
阿九后退而行，清澈的眼眸覆上鹰隼般的狠厉，视线紧盯盘坐调息的少女，如今这丫头片子受了内伤，灵气外泄，阴阳失衡，入定自愈期间最忌干扰，乃偷袭的绝佳时机。
制服这毛丫头，夺取神器流云扇，再将她一身神功吸纳为己用，一箭双雕。
要怪就怪她轻信他人，梅刹堂的人是没有良心的。
暗忖间，阿九指尖凝起一团磅礴阴气，无头将军的阴灵之气果真强大，阿九心下笃定，轻笑起来。
“无头将军当真是自己逃走的？”盘坐树下的初欲雪倏然出声。
煞雪术她了解，若无外力介入，任你灵力深浅，非三日不可解冻。
阿九顿住，阴阳怪调道：“那姐姐以为呢。”
“莫自作聪明，认为我天真愚钝，毫不知情。”初欲雪豁然掀开眼睫，瞧见少年指尖团的杀机，讥诮一笑，“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姐姐还是莫要分心的好，如今你自身难保，稍出差池，易走火入魔。”少年轻飘飘的语调劝诫着，然指尖凝聚的杀气越发浓郁。
掌心团的阴灵之气，幻成一支雾箭，以迅雷之势朝枫树下盘坐的少女袭去。
救了个白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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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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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鬼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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