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崇华清醒过来时,解云歌正在给他换药。
腹部的贯穿伤看着吓人,实际上也很凶险,要是晚一点处理,指不定曲崇华就落下永久的病根了。
五年前曲崇华受过一次重伤,解云歌当时不会医术,又不能找其他人治曲崇华的伤,只能用野蛮手段强行止血,拖着一口气,等到称意坊老板过来。
当年因为处理不及时,导致曲崇华腹部留下了暗伤,每到阴雨天便隐隐作痛,这会儿又被利箭扎穿,更是雪上加霜。稍不注意,又是一场酷刑。
恰逢称意坊老板离开,哪怕他们两即刻出发去找老板,也没办法将曲崇华治好。
又没办法让其他人上药——曲崇华一身伤痕青青紫紫,总不能让府上小厮上手,万一暴露了什么,曲崇华铁定得生气。
也幸好五年前的无能为力令解云歌痛定思痛,潜心钻研着医术,不然这会儿他也没办法给曲崇华疗伤。
见他转醒,解云歌心头一喜,刚想说什么,却又眉头一皱,嘴巴紧闭,不开口说一个字。
曲崇华现实摸了摸自己的伤口——这么些年下来,解云歌包扎手法已经炉火纯青——他摸上去一片光滑平整,不仔细感受,还以为没有包扎呢。
甚至没有痛感,也不知道解云歌费了多少止痛药。
“多谢解大人~”
恢复清醒的曲崇华一点都不老实,撑着坐起来,撅着嘴就要和解云歌亲密。
往常曲崇华做了亏心事的时候,都是用这一招哄人,百试百灵。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解云歌向后一撤,躲开曲崇华的动作,下一秒又把曲崇华放倒,弄来几个靠枕放他背后。
同样的,解云歌一言不发。
曲崇华觉得,解宰相的心情应该、大概、也许、可能,有那么一点儿不美妙。
“解云歌……”曲崇华换上一副委屈的表情,“你知道的,王大人他们府上的秘密,对我而言很重要,我不是故意弄伤自己的。”
解云歌不出声。
曲崇华狐狸眼眶含泪,水珠欲落不落,好不可怜。
解云歌铁石心肠。
解云歌……铁石心肠。
解云歌……
“你自己反省一下。”解云歌移开视线,不与曲崇华对视。
要是再对视下去,他又得轻飘飘放过曲崇华了。
平日里曲崇华没有弄伤自己便罢,这次受了这么重的伤,竟然还想着敷衍过去,不给一句解释吗?
解云歌走出门,生怕自己若是继续和曲崇华对上,又得改变想法,不忍心看他难受。
这样可怎么行,曲崇华无法无天,要是只靠一个称意坊老板管着的话,指不定曲崇华哪天就捅个大篓子出来,把自个儿捅死了。
不能再放任曲崇华了。解云歌告诫自己。
“解~大~人~”
要狠下心,一定要让曲崇华长个教训,下半月一颗金豆都不能给。解云歌告诫自己。
“解~云~歌~”
还得时刻看着曲崇华,不能再让他将自己置于险地。解云歌告诫自己。
“……云歌。”
解云歌:……
解云歌溃不成军,他认命地走回床头。
“别乱动,”他调整了一下靠枕的高度,又觉得不够软,干脆换了一个,“先休息吧。”
曲崇华光明正大观察他的动作,见他条理清晰,怒容消退,也愿意理人,便知道解云歌这是不生气了。或者换句话说,不想再生曲崇华的气了。
曲崇华依言躺下,目光半刻不离解云歌。
“你怎么会在那边啊?”他问。
按照解云歌往日的作息时间,他应当已经熟睡,不应该去王大人那条街道才对。
可偏偏解云歌就是来了。
“宁新词告诉我。”解云歌没有犹豫,将宁新词出卖。
曲崇华虽然不知道宁新词的用意,也不觉宁新词会做这种多此一举的事,但他也知道解云歌没必要撒谎,暂且放下心来——不是在他身边安插奸细就好。
“这次多谢你了。”
“下次注意点,别受伤。”解云歌说,“你再受伤,我不会帮你瞒着思齐田。”
思齐田,称意坊老板,整个京城里唯一一个不用动手不用黑脸就能制服曲崇华的人。她光是站在那儿笑笑,曲崇华就跟见了鬼似的,会消停一阵。
果然,解云歌搬出这家伙,曲崇华瞬间变得蔫头耷脑,也不想着和解云歌聊天了,安安静静喝着苦药。
要不是这次称意坊老板有桩大生意,要去大夏皇朝最边缘的地带,曲崇华还生不起胆子搞事情。
天高皇帝远,老板又不在京城,等鸽子给老板送去消息的时候,京城都已经步入秋季;而等白雪飘落时,老板才能赶回来。
曲崇华有什么好怕的!
想清楚这些,曲崇华立刻支棱起来,喝光的药碗被放在床头。
曲崇华吊着一块蜜饯道:“那个……我从王大人府上拿回来的东西呢?”
精、准、打、击!
解云歌尝试平静。
解云歌失败。
解云歌拿走药碗,头也不回地走远。
风险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曲崇华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问了一句,竟然会把已经平静下来的解云歌气走。
我很过分吗?曲崇华开始反思自己。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解云歌又带着吃食返回。桌上摆的食物都是好克化的,也没有辛辣酸等刺激菜品,尽管曲崇华现在腹部受伤,也能安安心心吃。
不过从曲崇华问出那一句话开始,解云歌又回到方才打一杆子说不出半句话的模样了。
看得出来真的很生气。
“不要有下次。这段时间就待在这儿养伤,伤好之前不能离开。”解云歌下最后通牒。
左右人曲崇华已经在他府上,他能看住他。
·
称意坊里,宁新词正在修复自己的古琴。
琴弦虽然好使,但拆装也是一件麻烦事。她半夜为了掩护受伤的曲崇华离开,自投罗网撞上金吾卫,被大将军缠着盘问了很久,这会儿才终于回到称意坊中。
称意坊外边排队的人还是那么热情,“宁姑娘”、“绝音”的叫声不绝于耳。
宁新词说股很多次,不希望他们叫她“绝音”,她觉得听上去有点羞耻。她不太喜欢这个称号,为了摆脱此称号,宁新词特地缺席了某一届万寿节,而是推举了零一人上皇宫献艺。
昭盛帝喜爱美人,宁新词特意挑选的新艺师得到了狗皇帝的褒奖——她本以为这样,能够摆脱“绝音”的称呼。
可惜京城中的人偏生认定了她才能配得上“绝音”一词,给那年在宴上献艺的艺师取了个“高山流水”的称号,而原本的称号仍旧牢牢安在宁新词头上。
因着这么个名头,总有人邀她上门演奏。
宁新词不喜杂事,称意坊老板便能推就推,只有实在没办法的时候,才会让她过去。
没想到这样的行为,反而受到那些文人的追捧,认为她“不为外物所动”。
宁新词只是嫌麻烦而已。
又比如这次她前去北方,表面上是去做个生意,实际上——好吧,其实没什么大事,她只是过去躲清静而已。
北方的雪景很是美丽。不同于京城冬日才能见雪,北方的飞雪铺天盖地,日光与白雪交相辉映,宁新词捧起一盏雪,看着它在手中化成水,然后觉得自己该回京城了。
古琴也是带去北方修了一下。古琴保养极为麻烦,宁新词很是爱惜,但架不住十几年过去,古琴天天被她使,总会有磨损。
现在,京城夏日,宁新词安装好琴弦。
看着窗外的百姓,兴致上涌,抬手做一曲《蝶恋花》。
琴声起先悠扬婉转,有如林间歌唱的黄鹂。
称意坊下渐渐响起私语:
“琴声?”
“是谁在弹琴?”
“!宁姑娘!是宁姑娘!”
宁新词不为外物所扰,琴音由缓变急,主人家急切渴求的事物就出现在眼前,眼见就要触碰着,不想琴音直转急下,就像那翩跹的蝴蝶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自己栖身的花朵一般。
“宁姑娘今日……心情不佳?”
“是谁惹宁姑娘不快?!”
“莫要伤心,宁姑娘!”
琴音往往能反映主人的情感。
一曲毕,宁新词垂眸凝视修复如初的古琴,它的音色一如既往,多一分过重,少一分过淡,现在这样刚刚好。
宁新词想着曲崇华的情况——多半已经躺在解云歌府上了,不枉她送消息去宰相府上。
挺好,这样就不会出来祸害她,她可以肆无忌惮做自己的事情了。
有曲崇华在的话,未免有些束手束脚。
宁新词将另一架古琴的琴弦拆下来,绕在脖子上,又梳妆打扮一番,悄悄从称意坊后门溜走。
外面艳阳高照,宁新词头戴帏帽,一路避开人群,来到了八皇子府上。
不待她叩门,府上家丁适时从里将门开启,压低声音道:“宁姑娘,主子恭候多时。”
宁新词轻轻点头,走进八皇子府。
日影微动,屋檐上盯梢的其中一人立刻提气轻身,往宰相那儿去通风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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