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云歌,十七岁荣登大夏皇朝的宰相之位,为人清正、古板,朝臣之首。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绝不擅用职权谋利,不欺压百姓、不糊弄百姓、不中饱私囊,百姓心目中真真正正的好官。
今日亦是如此,大理寺众口口声声要将他带去拘禁,虽然解云歌清楚自己与称意坊命案无关,但仍然愿意配合大理寺卿的安排,与曲崇华一同来到大理寺。
又或许存了点让曲崇华安分下来的心思。
曲崇华本想趁乱跑走——如果只有他一个人被勒令拿下的话,按照曲崇华的手段,他想跑简简单单,京城中知晓曲崇华春花身份的人寥寥无几,对他基本没有防备。
然而同样也要被带去大理寺的,还有一个解云歌。
而解云歌平日里最爱做的,就是“拯救”误入歧途的家伙,想要达成一个所有人都能遵守规矩的世界。对这一点,受其荼毒的曲崇华深有体会。
有解云歌在,他曲崇华别想逃跑。
·
曲崇华不得不被解云歌捎带着来到大理寺。
大理寺好不威风,高高坐落台阶上,站在台阶下向上望,望见的是大夏皇朝堪称严苛的律法制度。据说当年由燕家亲自监工打造,筑就了大理寺无人能比的威严气度,就连皇宫都没这么气派。
在大理寺卿吩咐下,两人被送进了招待客人的小房间。
解云歌到底浸淫京城权力中心多年,即使再如何遵从制度,大理寺的人都不敢怠慢。
此处由两名官差把守。又因大理寺人手不足,大理寺卿提走了他俩,留下一句“请配合大理寺”就离开。
这下这方小院子彻底没人看守了。
曲崇华要走,解云歌捉住。
大理寺卿还是了解解云歌性子,也能良好运用这点。
“留着,别出去。”解云歌说。
曲崇华不跟解云歌呆一起,趴在窗子边上,上上下下抛接红豆自娱自乐。
此地地处阴凉,曲崇华身上一路走来的热度很快消散。
稍过一会儿,解云歌府上小厮送公文和吃食过来。
解云歌就地处理起公文。
曲崇华闻到香味,磨磨蹭蹭挨过来,食盒里装着他喜欢的酸菜鱼,佐以清爽开胃的小菜,还有几些糕点。
也不问解云歌,曲崇华自己拿过筷子开吃。
没必要问,解云歌不喜欢吃鱼,这食物只可能是专门给他准备的。
唔,解云歌府上厨子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地好,比夏台狱卒的饭菜美味不少。
曲崇华心里的郁闷稍稍减少一点。
用完午餐,他又不能离开,干脆翻阅起解云歌处理的公文。
南方娄河水灾泛滥,赈灾银两被私吞,当地县令拿到手上的,只有不足千两;
北方蛮族入侵,三部联合进攻大夏边境,大将军立下军令状请求圣上发兵援助;
皇宫哪里哪里掉了一块砖瓦,疑似有野猫出没,请求修缮管理,将野猫驱逐,以免惹得圣上不喜;
大将军上书,奏请圣上开恩,能够在他得胜归来之时赐婚他与某风尘中人……
大事小事,军令闲情,解云歌经手的公文涉及广而多。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皇帝的奏折。
嘛,不过按照当今圣上那模样,好像也的确能够做出将事务尽数交付与解云歌的举动。
曲崇华抖抖手中纸张,这是一封关于重新办理多年前某个案件的请求——
这种和案件相关的事情应该找大理寺管吧,怎么求人求到解云歌身上了。
解云歌揉捏眉心,“放下。”
“好哦。”曲崇华放下,倒是没有故意弄乱,注意着没给解云歌增添负担。
见曲崇华方才拿着那封陈情书,解云歌道:“你从我府上拿的?”
陈情书非公文,断断不该出现在这儿。
曲崇华迷茫:“啊?我从那一堆里抽出来的。”他指着解云歌手边尚未处理的公文。
“说不准,是你府上小厮拿错了呢?”曲崇华提出可能。
解云歌不置可否,没说相不相信曲崇华这番说辞,只无波无澜瞥了眼曲崇华,收好陈情书,继续处理公文。
倒是曲崇华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解云歌一眼。
想他解云歌堂堂一个宰相,半点儿威严没有,可怜巴巴被大理寺卿拘在此处,还得被圣上压榨,管理着天南海北的杂事。
这究竟是位高权重还是好欺负啊?没有皇帝的名头却要操做皇帝的心。他都被抓进大理寺了,竟然没想着用自己的身份要求特权!难道仅仅是被善待就很满足了吗?!
早知道这家伙如此古板,曲崇华就不会去招惹,平白无故要受这人辖制。
这么一会儿被他拘禁在这儿的时间,够曲崇华赚足去听雨轩包场子的银两。
“我的损失。”曲崇华伸手讨要钱财。
他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要将他留在这里,不出点血怎么行?
这套要钱流程曲崇华做过不知多少遍,熟练的很。
解云歌经常被宰,在食盒上一摸索,底层的暗匣弹出,里面摆着一颗拇指大小的金豆。
用手捏,硬的,不是纯金。再摇一摇,能听见里边沙沙的声音。
曲崇华笑得牙不见牙、眼不见眼。
“解大人大气。”
得了好处,曲崇华没有闹着要回称意坊——解云歌给的价钱,足够买他一周了。
要说他的客人里他最爱和谁待一块儿,那解云歌自然一骑绝尘,远远甩开其他客人。
谁让解云歌人傻钱多事儿少安静,还不会想着对他动手动脚。
至于导致曲崇华被带来这里——称意坊的命案?
称意坊之是与早早入夏台的曲崇华无干,曲崇华自是没有担忧。当今圣上虽然昏聩,可大理寺不属于皇帝一派,而是由太后一党支持。大理寺中不少人都是曾经被圣上厌弃,又被太后亲自请回来的能人。
大理寺的办事水平小老百姓放心,曲崇华可不担心会被按上一个杀人名头。
不过,林越山……
曲崇华想着大理寺卿嘴里,林越山的死状。
林越山本没有名字,是京城某个窑子里出生的女孩儿,生父生母一概不知,脏水坑里摸爬滚打着长大。到了能够记事的年纪,正好对上了某些人的口味,差一步被拖进深渊时,遇上了称意坊的老板。
老板多行善事,将她捡回去,改了名,上了户籍,算作自己的养女。老板寻思这个年纪的娃子得去学堂,托关系将林越山送进学府。然而林越山不喜书本,认了几个字后便央着老板让她出门闯荡。
出门在外还是要有一番自己的本事,老板便教授林越山歌舞,一举发现林越山的天赋。
十年后林越山登台演出,名动京城,成功与曲崇华、宁新词并称为称意坊三绝。
林越山幸也不幸,早早被老板教授为人道理,掌握了一门足够养活自己的技艺,名声赚足之后本该享受美好生活,却又偏偏入了陛下的眼。
每月初一宫中那位都会前往称意坊,一睹林越山舞姿。
圣上年纪一大把了,学着京城流行搞捞什子“先有情、后有爱”,也不想想人家林越山年芳十八,怎么看得上他这胡子泛白的模样。
称意坊老板后头有太后支持,有称意坊护着,林越山自然不必违背本心去侍奉陛下。奈何今年忙碌,老板几处庄子出事,须得离开京城亲自前去镇压——这就给了圣上可趁之机。
林越山一直拒绝圣上,终归是让圣上失了耐心,圣上前几日便放话,说是次月初一要迎娶林越山,叫林越山做好准备。
太后不可能为了一个孤女平白对上皇上,而老板又正好离开,没人能够护住林越山。林越山心中再多无奈,也只能屈服。
可现在,月末,距离次月初一仅有十来日时,陛下看中的人、称意坊三绝之一林越山死去了,尸体被人分成三份,藏进称意坊中。
称意坊指不定要被圣上借机降罪呢。
“林越山……”曲崇华喃喃自语。
称意坊死掉的那人……
解云歌从公文中抬头,将小毯子抖落开。
“困了?睡吧。”他已经将软榻整理好。
一大早就被抓去夏台,曲崇华睡不了吃不好;这下吃了解府美食、又在温度适宜的大理寺内,困意一层层叠加。
曲崇华打个哈欠,睡着了。
梦里没有眯眯眼和他下棋的周公,只有一棵半人高的小树。
“半人”指的是二十六岁曲崇华的身高,但在梦境里,只有六岁的曲崇华远远不及这棵树高。
梦中的曲崇华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是在京城的主道上,周边看不清,只能看清这颗小树。
小树种在一大户人家院门旁,再过几年,这里就会被称意坊代替,小树也会长成老树。
有风吹过来,树叶沙沙响。一枚叶片晃悠悠飘落,打着旋栽进曲崇华发窝。
更多的叶片随风飘,飘去曲崇华看不见的远方。
心里挂念着称意坊的命案,曲崇华没有沉溺于梦境,而是尝试让自己醒过来。
白胡子老人驾云而来,慈祥道:上一局棋局还未分出胜负,你我继续。
黑子白子落在棋盘上,最终是曲崇华胜他周公一子半。周公输了也不恼,笑呵呵招手,邀请曲崇华下次再来。
棋局分出胜负,曲崇华梦醒。
此刻解云歌面前的公文已处理完毕,正在收拾东西。
窗外明月高悬,曲崇华竟是一觉睡到了戌正时分。
曲崇华撑起身子,得到了良好的休息,身上的疲倦随着周公的棋盘一起远去。
“大理寺没人找过来吗?”曲崇华问道。
解云歌:“无人。”
“不应该啊……”
依照大理寺的办案效率,这段时间怎么说都得有人过来找他吧?
似有所感,曲崇华往门口看去。
风吹门动,月色下,红色官袍的大理寺卿匆匆赶来。
“曲公子,称意坊上下一心、内外齐力,调查难以进行。”
她眼神黏在曲崇华身上。
“曲公子,若是调查再耽搁下去,你这杀害林娘子的罪名,可就逃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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