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曲崇华点出的十来个人,分别在称意坊担任不同的工种。
“你先来说吧。”曲崇华指着那位为颜不心介绍称意坊的伙计。
率先被拎出来,伙计话语中可见一些慌张,道:“我、我负责招待客人啊。我没干什么……”
“不必紧张,你只需要将自己今日做了什么、见过什么说出来就好。”曲崇华安抚道。
他的话语总是有种魔力,可以让他人的心绪平静。
伙计名唤李宋,他定了定神,“我是、是负责称意坊亥时招待客人的。一直在一楼招呼大家,要随时准备为大家伙讲解咱称意坊物品的来历、作用。曲公子您回来之前,我还在给一位难缠的客人说雪中寒梅图不售卖呢!”
伙计越说越气愤,实在是想起那个难缠的客人,让他胸口气得发闷。
“亥时?”颜不心来了精神,“你完全有时间去杀害林姑娘啊!”
根据仵作和大理寺卿的推断,后厨那具尸体的死亡时间应当是子时到寅时,伙计李宋亥时上工,等他结束后,不是正正好能够待在称意坊之中,伺机杀害林姑娘么!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曲崇华一连说了两次。一方面是反驳颜不心不靠谱的推论,一方面是让伙计李宋安心。
距离发现后厨的尸体也还没有过去一天,颜不心大可不必如此着急破案,凶手是在何处杀人、杀人手法和凶器是什么、凶手是如何避开所有人将尸体放进后厨等等情报,众人一概不知。
就连死者的身份……
曲崇华剥了一瓣短发学徒送上来的橘子,继续点出下一个人。
“方荷花,你来说说。”
方荷花,称意坊老板从野狗群里捡回来的孩子,由于喜欢夏日生机勃勃的荷花,便自己给自己取了这个名字。老板曾经提出想要给他换成别的名,但方荷花执意如此,便也随他去了。
他负责称意坊第一层的管理,每个夜晚会在固定的地方进行打扫,防止有脏污出现。
“酉时上工,子时休息。昨儿林姑娘死之前,在一楼与后厨相连接的长廊中发现一根半黄半绿色的粗针,由于不知道林姑娘出事了,所以我直接将其清扫干净,未曾留下来。”
“说不准那粗针就是凶手带进来的呢。”方荷花猜测道。
话音刚落,负责后厨食材采买的何洛颤巍巍举起手,道:“抱、抱歉,那落叶可能是我……”
“啊?落叶?不是粗针吗?”
“那是落叶,泛黄,像根针一样,摸着跟茅坑石头同样硬。是这样的对不对?”
方荷花点头。
何洛不好意思地点头,说:“嗯,昨儿去见了个朋友,他们北边树的叶子就长那样。”
曲崇华早年在北边待过,也见过那种粗硬如同针一般的叶子,知道何洛没有撒谎。
此次宁新词离开半年,去的地方也是北方,同样见过何洛说的那种叶子。
曲崇华吐出橘子籽,道:“嗯,说说看,怎么把北边的叶子带过来了。”
话题转到何洛身上。
何洛是个文静的人,但出身商人世家,人脉相当广,总能以低廉的价格换取高质量的食材,称意坊老板看重这份才能,嘱托她负责采买。
何洛本人做事条理清晰,回答同样有完整的时间:“昨儿我收到好友来信,邀我申时去京城的听雨轩小聚,故而我将交接工作交给了小李,自个儿出去会友。寅时听闻称意坊出事儿,便赶了回来,没离开过。”
宁新词点头,道:“是的,我在北方见过那种叶子。”
曲崇华:……
曲崇华不管她,宁新词反应慢是病,治不好。
也就是说,在称意坊出事的那段时间里,何洛并不在称意坊,并且还有好友作证,证实何洛本人并无嫌疑。
下一个被曲崇华点名的是门口负责管理秩序的两名侍卫,陈家两兄弟。
陈武:“未时上工,与不成器的哥哥一起看大门,亥时回家。”
陈文:“未时上工,与成大器的弟弟一起看大门,亥时回家。”
曲崇华:“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事情么?”
两兄弟嘀嘀咕咕一阵,随即给出答案:“有的。昨儿回去的时候,我们俩的床榻被人泼了水放了蛇,房间里很多东西失窃了。”
“我们怀疑是孙小四做的。”两兄弟异口同声。
孙孝寺,同陈家两兄弟换班的两家伙之一,负责寅时到午时的保卫,与陈家两兄弟不对付,被称作“孙小四”。
孙孝寺当即跳脚:“放屁!昨儿个我的被褥也湿了,保不齐是你们两个对我下手,防止自己被怀疑,才自导自演也给自己泼了水!”
三人立刻吵起来。
这三个家伙人高马大,打起来那还得了。
曲崇华制止道:“你们别闹,打起来扣工钱。”
宁新词:“嗯对,我回来时,那儿掌柜说何洛在听雨轩睡着,后来半夜跑走的。”
称意坊老板不在,他的话语就是最高规则。看门三人不敢再闹腾,只能狠狠瞪着对方。
头痛地揉了揉眉心,又问了其他几人他们干了什么、见了什么,最终遣散他人,只留下伙计李宋、洒扫工人方荷花,还有何洛和看门的三人。
当然,抱着古琴的宁新词也留了下来,而跟着赵大厨学习的三名学徒亦是滞留此地。
见其他人都被放走,伙计李宋紧张着,声音发颤:“曲、曲公子……我真的没犯事儿啊……林姑娘这事儿和我、和我无关。”
颜不心也不明白曲崇华的用意,凑到他身边企图获得他的聪明才智:“他们是凶手吗,多人作案?”
曲崇华叹一口气。
“新词,你去他们房里搜查一下。你们在这儿等着。”
宁新词接收命令,抱琴离开。
而曲崇华还在吃橘子,被留下来的几人坐立不安,一会儿怀疑杀害林娘子的凶手在他们之中,一会儿担心曲公子会不会愿望别人,一会儿又想宁姑娘要去干什么。
最先受不了安静氛围的是颜不心,他道:“喂,这到底是要干什么?你为什么现在不去找凶手、不去找凶器、不去找……”
被剥下来的橘子皮扔在颜不心头上。
曲崇华剥橘子有个怪癖,喜欢将皮儿一圈一圈绕着剥,这样剥下来的橘子皮如同未曾断裂的苹果皮一般绵长。
想起来之前被曲崇华教训的经历,颜不心又怂了,不敢对曲崇华大呼小叫。在曲崇华眼神威慑下,他连橘子皮都不敢乱丢,只好委委屈屈拿在手里。
曲崇华吃着最后一个橘子,道:“等着就是。”
待宁新词回归,曲崇华正正好吞下最后一瓣儿。
宁新词一手抱着古琴,一手举着一个比她还要高大的木桶,就这么过来了。
木桶放在地上,“通”一声,吓得孙孝寺脸都白了。
“这里边是什么?”短发学徒好奇。
宁新词没反应。
曲崇华用擦干净的手拍拍她。
宁新词眼珠微动,将木桶上的盖子打开。
一股不可言说的臭味席卷此处。
颜不心养尊处优,当即被熏吐。
曲崇华扇着风:“知道这是什么了?”
这句话,曲崇华是对着孙孝寺说的。
短发学徒大着胆子上前查看,看见暗红色的肉团里边,插着几根人类的白骨。
——木桶里的,赫然是突然出现在后厨,又突然消失的林越山尸体!
曲崇华抽出其中一根骨头。
“哦哟。”运气真好,直接抽出来那根有着紫色痕迹的骨头。
“孙孝寺房中。”宁新词简单说明。
颜不心立刻跳起来:“好你个孙孝寺!杀了林越山后还不满足,竟然还要将她的尸骨留存!呕——当真是罪大——呕——恶极!”
“我没有!”孙孝寺冷汗直冒,极力撇清关系,“我没见过这木桶啊!请大人明察,请大人明察啊!”
颜不心可不管这些,现在他只想早点结束这个案子,回到大理寺找阿姐,让阿姐出手整治这无法无天的曲崇华。
然而曲崇华一巴掌呼过来,颜不心半个不是都不敢说。
曲崇华:“不是他。”
他摆弄着自己从大木桶中拿出来的骨头,将它们放置在后厨门前的空地上,摆得有模有样,这边添一块儿骨头,那边添一块儿。
一具人的骨头架子在曲崇华手下被重现,而那根被他最先抽出来的、被仵作指认为林越山手骨的骨头,并不在其中,而是被曲崇华他单独拿着。
“这些骨头如此干净,未有皮/肉黏连,可见动手之人长于刀具。孙孝寺手有缺憾,难以做到这般精细的动作。而将皮/肉与骨头分开的凶器……”
曲崇华看着后厨墙壁上挂着的那一排刀。
刚进入厨房时,曲崇华便发现那些刀的不对劲。
赵大厨摆放刀具有他自己的习惯,喜欢从大到小、从宽到细地进行排列。但墙上那一排刀具毫无秩序可言。
凶手刀法精湛、但不了解赵大厨的习惯。有很多时间对称意坊中人下手,且力大无穷。
“力大无穷?”颜不心疑惑。
曲崇华指指那具被他摆弄好的白骨,道:“这是一具男人的骨架。”
死者从来都不是林越山,这跟多出来的手骨,只怕是凶手抛出来的障眼法!
“不是孙孝寺杀的人。”宁新词说。
虽然这一次她的反应仍旧很慢,只是在反驳之前颜不心说的话,但恰到好处地补充了曲崇华想要说的话。
“陈武陈文,有什么想说的吗?”
颜不心脑子不好使,这会儿安静下来,只等着看曲崇华发挥。
陈家两兄弟身强力壮,两人中随便一人便能以一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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