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接着废酒廊,情急无奈之下,素云把江楠猛地拉到一处废酒缸旁,什么也没说就让她躲进去,江楠迟疑,两眼通红哽塞地问:“娘,那您呢?”
素云笑笑:“娘随后就进去。”
等江楠前脚刚踏入缸底,苗素云后手咬着牙合上了缸盖,顿时黑天暗地。
“娘!不!”江楠哭着,敲打着缸壁。
里外母女二人都哭成了泪人。素云收回泪水,贴着缸壁对江楠说:“楠儿,娘亲走不了了,娘要和爹一同去了。”她清了清神智,说道:“那些是蛮狄人,杀人如麻,楠儿,你一定好好地活下去,从今往后,你一定要坚强,你只能相信你自己。”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亲柔,像极了江楠小时候带着她在园中嬉戏,叮嘱她仔细别摔跤时的殷切细语。
安静了好一会,素云突然欣慰地笑了:“楠儿,娘亲错了……”
只这一句,江楠心口一热,脸上滚烫,还没来得说后半句,就听得外面再度响起惨烈的厮杀声。
死寂的灰色天空骤然一阵裂帛般的炸雷当空劈下,紧接着暴雨如天河倾覆般轰然砸落。豆大的雨点抽打着焦土与未干的血痕,激起一片泥泞的腥红。
等外面没动静后,江楠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爬出酒缸,身上沾满血污,光凭感觉也能看见满院尸横遍野。
那些手染鲜血的恶人,屠戮满门似乎还没完全遂了他们的意,又在沈府周围浇上热滚滚焦油,一把熊熊烈火无情地点燃,想要寸草不留。
为什么,沈家一身清白,父亲更是淡泊名利,不问世事,与边境族毫无瓜葛,为何会遭遇这飞来横祸。
身上已有被烈火灼烧的疼痛感,沈江楠依旧能听见嘈嘈杂杂的声音。
“都死透了没有?”
“好像没有看到沈家小姐。”
“不过是一介女流,能掀起什么风浪,若是死不瞑目,来世记得投胎投个男儿身。”
“这火下去,连根杂草也别想留下。”
沈江楠想不明白,视线却已经被火焰遮盖。
“父亲,母亲,女儿无能。”
她已竭尽全力抓住生机,哪怕苟延残喘,也还想要活下去。
或许是她的坚持感动了上天,举头三尺有神明,真的在惶惶黑夜中应验。
这场雷雨来势愈加猛烈,在空庭汇聚成湍急的溪流,裹挟着残屑与浊污,汹涌地漫过青石阶缝,荡涤满地狼藉。同时,也浇灭这场罪恶的烈火。
雨水汇聚成洪,城西几近一半都沦陷在这场洪灾中。朝廷官员都在如火如荼、出谋划策地治理洪水,便也无人在意沈家的惨案。
沈江楠亦在洪水中挣扎,好不容易上岸,恍惚间,似有什么撞进自己的视线。
竟是一张与自己别无二致的脸。
这世上,非亲非故,还能像面照明镜般遇见与自己容貌如此相仿的人,如若不是幸哉,便是孽缘。
沈江楠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脸看了许久。她与自己年龄相仿,却瘦得令人发指。纤细的手臂只见躯干,面黄肌瘦。自己虽然满脸污秽,落魄,却骨子里依旧有贵家小姐的气质。
两人见面,气氛却异常冰冷。
反倒是病弱的那位先开了口:“你好,我叫姜南意。”话毕她便开始咳血。
眼前这个骨瘦如柴的可怜女子,是江南知府姜仕安的嫡千金。姜仕安据说在早年间也承受皇恩,江南一带的官员都为其马首是瞻,但他这个嫡出的女儿确实过得不怎么样。姜南意的生母据说是个沉鱼落雁的绝世美人,只可惜红颜薄命,临盆时原本一切顺利,哪料生产南意时却突然大出血,一代佳人就此陨落。
姜南意是寤生,算命的说她是命煞孤星,原本是留不得的,可惜姜仕安刚失去爱妻,怎舍得再断送二人唯一的联系。直到一年后姜仕安又迎娶继室夫人林舒蕊,还带着长女姜姝一并进门,原是姜仕安早年在外的私生女,姜南意一夜之间便从姜家大小姐变成了二小姐。
林氏肚子倒是争气,三月便有了动静,只是还未足月就莫名小产,不知缘由。后天师说是沾染了邪气,那日刚好是姜南意生辰。自此家里人,包括原本对她还有些许关心的姜仕安,都对她避而远之,闭口不谈。旁人提起姜家二小姐,也只记得是个克死兄妹和母亲的扫把星。
只是没想到,洪涝爆发,这个所谓能克生死的姜家二小姐竟然如此狼狈,连江南一带位高权重的姜仕安,贤惠淑德的林舒蕊,竟然对这个活生生的女儿不闻不问。
沈江楠身在城西,也听得城东的闲言碎闻。即使姜南意不说也能猜到,最可怕就是他们故意放任嫡女在水中自生自灭,最后对外声称是天意如此。
“我挺不住了。”姜南意虚弱道,“如果你愿意,可以代我回家看看我娘亲吗,她一个人在荒郊野外,一定很寂寞。”她费力地从怀中掏出一枚白玉,晶莹圆润。明明自己已经衣不蔽体,却还想要好好保护它。
亦或是心心相惜,姜南意提到娘亲时沈江楠感受到一阵心痛。
“这是我娘亲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了。”南意道,“要小心我继母和我长姐。”
沈江楠接过玉佩,点点头。
姜南意微微一笑,便心满意足地阖眼。两人甚至没有说上几句话。沈江楠解开身上的披风盖到南意冰冷的尸骨上。
轰的一声,一阵惊雷落地。
“蛮狄,你们灭我沈家满门,天理不容,假以时日,必叫尔等血债血偿。”
沈江楠闭了闭双眼。
“我是姜南意。”
声音很弱,夹杂着雨鸣。今夜之后,沈江楠,便已葬生火海。
荼蘼见血,剑指封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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