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王,是祁王殿下哎!”
林谨回过神,看见一个小太监兴奋得满脸泛红,抓着自己的胳膊使劲摇晃:“林谨,你说今儿个我们能见到殿下吗?”
林谨默默地抽出自己的胳膊,却被另一个小太监抓住:“听说祁王平了川中地震,还开仓放粮赈济灾民,真是个大善人啊!”
“是活菩萨!”
小太监们叽叽喳喳,王公公也不阻止,脸上带着笑,眼里透着光,仿佛祁王的功绩,他也能跟着与有荣焉。
林谨心中哂笑。
或许吧,祁王做过一些好事;
他分不清祁王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是出于真心,还是为了作秀。
不过那不重要了。
这一世,他不想再遇见他。
林谨想了想,走到王公公跟前,小声说:“王少监,我今日不舒服,好像吃坏了肚子……”
“想偷懒?”王公公居高临下地扫了林谨一眼,看到他那双深邃的双眸时,骂人的话活生生憋进了肚子里。
真是见了鬼了,这个小太监身上,怎么有一股狠厉的气质,比司礼监的掌印太监,还要让人不安的那种。
“不舒服也要干活,谁让咱们天生卑贱呢?”王公公心不在焉地说,“行了行了,吃坏了肚子就不要去御花园洒扫了,今天你去轮回处帮忙。”
轮回处就是宫中处理恭桶的地方,虽然脏累,但对于吃坏了肚子的小太监们,是个好去处。
可以随时拉,拉了自己洗干净就行。
也不会冲撞贵人。
“多谢少监。”林谨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躬身行礼。
王弄墨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觉得刚刚肯定是自己的错觉。
一个十岁的小太监,能有什么威压,什么狠厉?
现在弓着身对自己行礼的样子,不就挺乖顺的吗?
“走吧,都跟咱家进宫去。”
王公公并未等小太监们吃完,便命人收了那一筐馒头,带着一队人出了小院,穿过三里弄堂,从北角门进了宫。
宫里的太监近些年越来越多。
太祖开国的时候,宫中仅有上百名太监;
后来高宗政变,他身边的太监立了大功,高宗皇帝便对太监十分信任,宫中太监便急增到上千人;
到了现在,太监不仅在宫里办事,还奉皇命弹压地方,据说宫里宫外的太监们,加起来已经有十万之众,不知是真是假。
但有一点是真的。
太监越来越多,宫里住不下。
那些打杂的,洒扫的,办事的太监们,全都搬到了宫外。
只有那些主子们近身伺候的太监,才能得恩准住在宫内。
林谨今日之所以要装吃坏了肚子,为的就是能够在宫中留一夜,办一件自己想办的事。
他默默地跟着队伍前行,北角门过了便是后殿。
后殿再往前,是御花园。
林谨跟着队伍穿过御花园的时候,发现里面的腊梅花全开了。
淡黄色的花,开在光秃秃的枝头,就像玉雕成的一样。
腊梅花下,果然站着个众星拱月的人。
是祁王。
祁王正在和司礼监掌印太监冯公公说着些什么,冯公公赔笑奉承;
周围还有几个宫女,都红着脸,偷偷去看祁王。
十七岁的祁王,一身月牙白的长袍,将他的脸衬得面如冠玉。
墨色的长发束在脑后,冬日的朝阳照在他身上,给他周身都勾勒出一道金边。
他的脸上永远带着温和的微笑,对每个人都很客气。
林谨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心中发紧,浑身发疼。
如今的身上虽然没有伤,可上一世,那一百零八刀,刀刀刮在心口。
他害怕自己再多看一眼,便会忍不住冲上去悲愤怒号。
林谨深深吸了几口气,压下心中那股翻涌的情绪,哑着嗓子跟王弄墨说了声“奴婢前去轮回出”,就默默地转了个弯,直接退出了御花园,绕道去了轮回所。
他因走得快,没有发现被众星捧月的祁王,四处搜寻的目光。
“王爷可是在找什么?奴婢帮您找。”一旁有太监发现了秦昭文的异样,讨好问。
秦昭文的眼眸,有一瞬的黯淡。
刚刚他又想林谨了。
上辈子,他最大的遗憾,就是林谨。
那个非要跟自己较真,宁愿死也不愿认错的九千岁。
一开始,秦昭文只觉得狠狠出了口恶气。
不过是一个阉人而已,死了就死了吧,无关痛痒。
但随着一点点流逝,他开始想他。
弹压不住文官集团的时候,他想他;
武将不停招呼的时候,他想他;
鞑靼再次入侵,纵横中原如入无人之境的时候,他更加想念他;
后来,天下大乱,民盗四起,鞑靼一夜渡北河,直逼京城。
天下却再无一人为他而战。
那一刻,秦昭文疯狂地思念林谨。
可惜,人死不能复生;
他秦昭文便是再后悔,再懊恼,那个人也回不来了。
在鞑靼破城的前一夜,秦昭文跌跌撞撞地跑到林谨的坟地,哭着挖开他的坟,只想最后再见一见那个人。
但那个人的尸体不知何时已经不翼而飞,腐烂的棺木里空荡荡的,就像他的心。
秦昭文还记得当时的自己。
自己当时又是难过,又是哀伤,满腔的悔意化作怒声叫骂:“林谨,你就这么没用?才挨了一百零八刀就死了?!”
“你就这么记仇,连尸体也不肯见我?”
“林谨,你该死,真该死啊!!”
自己披头散发,满脸泪痕的模样,活像个疯子。
秦昭文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他一面了;
谁知人死不过一闭眼;
等再一睁眼,自己竟又重生到了几十年前,还是未曾和他相遇的时候。
这一世,他一定不会再伤害他半根毫毛,他一定要将他牢牢绑在自己身边。
秦昭文想起前世种种,心中唏嘘。
但他已经重生回来有些时日了,他本就城府深藏,此刻更是不再将心中的情绪流露半点,只微笑着摇头:“无事。”
话虽如此,秦昭文心中却多了丝疑惑。
如果没记错的话,自己是在今日回宫时,就是在此地撞见那个长相清秀,面容姣好,眼中却透着丝倔强的小太监的。
可自己在这里已经故意逗留了半日了,怎么还没见到他?
是重生回来自己做了什么,扰乱了历史进程?
还是,时隔太久,自己记错了?
最终,秦昭文轻轻叹了口气。
罢了,今日见不到,明日特意去找他,自然能见到;
哪怕是明日没时间,后日,后后日,总是有机会的。
阿谨,我回来了;
你若见到我,会高兴吧?
可我还有些事情要办,所以不能第一时间去找你;
请你原谅我回来后第一个见的人不是你。
你会原谅我的吧?
肯定会的,我的阿谨,是那么的爱我,肯定会原谅这点小事儿的。
思及此,秦昭文便将林谨的事情暂时搁置在脑后,对一名大宫女道:“还请碧桃姐姐带我前去见见母妃。”
碧桃今年已经二十二岁,是张贵妃身边的四个大宫女之一,闻言对着祁王行了个礼:“王爷请随奴婢来,娘娘已经等候多时了。”
秦昭文抬脚,跟着碧桃走了,走出几步,还不甘地再次回首。
他看见一些偷瞄他的小宫女羞红了脸,一些期盼他的小太监激动得脸颊发红。
却依旧没有看到林谨的影子。
失望……
有那么一点点。
但,没关系,这辈子,自己和阿瑾,总会再见面的。
*****
林谨走到轮回所的时候,身上还在幻疼。
他极力控制住那种感觉,对轮回处的管事公公行礼。
管事公公在骂小太监:“你这蠢货,给各宫主子送个恭桶都能搞错,明儿个不用来了,活该饿死在外面!”
小太监连连跪下磕头,额头的油皮都磕掉了一层。
林谨立刻从怀里摸出一两碎银子,塞到管事公公手里:“听说今儿个轮回处忙,我师父王公公特意让我来帮帮管事。”
管事公公见了银子,高兴起来。
又听说林谨是王弄墨派来帮忙的,看林谨就格外顺眼。
便丢开了那个磕头的小太监,对林谨笑容满面道:“那感情好,你明儿回去了跟你师父说,多谢他记得我,改天跟他一起喝酒。”
林谨道:“怎么今天的恭桶,还没给各宫送过去?”
管事公公火气消了不少:“被几个笨得刨屎都刨不明白的蠢货,耽误了呗。”
林谨立刻恭维了几句,又说:“不如让我来吧,宫里路我熟,保管不会误了事。”
管事公公上下打量了林谨几眼。
这个小太监站在那里,看着不起眼,但眼睛却通透又沉稳,一看就是个办事得力的。
“行,你去试试看,要是做得好,改明儿我让你师父赏你。”
林谨躬身行礼:“多谢公公。”
林谨站在那一大堆恭桶面前。
前世他被人为难的时候,也刷过很长时间的恭桶。
这不是个好活儿,又脏又累不说,还会弄得浑身都是一股臭味。
刷上几年,人都能腌入味,走到哪里都会被人嫌弃。
然而刷恭桶还不是最难的,最难的差事是将刷好的恭桶给各宫送过去。
恭桶味大,给各宫送去的时候,冲撞了贵人会被治罪;
还要会哄各宫的宫女太监,否则被他们为难,也够人喝一壶的。
林谨已经很长时间不干这个活儿了,此刻重操旧业,居然也算熟练。
他将恭桶底部细细铺上了香木屑,然后推着车,按照各宫主子们的习惯,带着另外一名小太监,掐着合适的点送过去。
推车压过青石板铺成的宫道,发出轧轧的声音。
按照惯例,这一车恭桶应该是先送去给张贵妃宫里的。
但林谨在中途拐了个弯,来到了已故的先皇后所住的凤仪宫外。
自从先皇后故去,张贵妃独宠后宫,皇帝便很久没来过凤仪宫了;
曾经的皇后寝殿,如今变成了冷宫。
底下人见上面不管,也都纷纷偷懒,宫门边缘处的红漆剥落了没人修补不说,连门口石板路的缝隙里,草都长得老高。
乍一看,还以为这里没人住呢。
林谨在门外停了停,便伸手叩门。
咚,咚,咚。
黄铜环撞击木门的声音,悠扬而深远。
和林谨的心跳交相辉映。
林谨不知道自己这次重生,能够活多久。
他甚至想,或许这是自己死后的一个梦。
不知何时梦碎,所以他必须要抓紧时间,将上辈子没有来得及做,想做却无法做的事情,先做了。
譬如,此刻他先来凤仪宫,就是想见一个人。
一个……上辈子的恩人。
祁王:他那么爱我,不管我做过什么,他肯定会原谅我的!
林谨:抱歉,不原谅。
人物的年龄做了一下修正,和年号纪年对齐颗粒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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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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