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垣蹲在洼地边缘,眉头紧锁。这不可能!铁力木沉重异常,绝非人力可以轻易扛抬远行。除非……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洼地四周的地面。很快,他发现了端倪——洼地边缘的几处脚印,旁边散落着一些细小的、颜色较浅的松针碎屑,与周围深色的腐殖土形成鲜明对比。而且,这些碎屑的分布……似乎沿着洼地边缘,形成了一条若有若无的线?
他伸出手指,拨开表层松软的腐殖土。下面,赫然露出了平整、被刻意掩埋过的车辙印!虽然被泥土覆盖,但那两道平行的、深深的沟壑,清晰可见!
谢垣眼中精光爆射!他猛地站起身,环顾四周密林。劫匪在此处将木料重新装车运走了!之前的分散拖拽痕迹,根本就是故布疑阵!目的是混淆视听,掩盖真正的运输路线!好狡猾的手段!
就在他全神贯注于地面痕迹,试图找出车辙延伸方向时,一阵极其轻微的、枯枝被踩断的“咔嚓”声,自身后不远处传来!
谢垣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察觉危险的猛兽,他没有任何犹豫,身体猛地向左侧一棵粗壮的黑松后扑去!动作迅捷无声,带起的风拂动了地面的松针。
几乎在他扑倒的同时!
“咻——!”
一支闪烁着幽冷寒光的弩箭,撕裂空气,带着尖锐的破空厉啸,精准无比地钉在了他刚才站立位置后方的一棵松树干上!箭尾兀自嗡嗡颤抖!
好险!若非他多年行走险境磨砺出的本能,此刻已然中箭!
“出来!”一个低沉、充满戾气的声音在林中响起,如同野兽的低吼。
谢垣背靠着冰冷的松树树干,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中剧烈跳动。他迅速从藤箱侧面一个隐秘的夹层中,摸出了一把尺许长、黝黑无光、刃口却异常锋利的短柄手斧。斧柄缠着防滑的麻绳,入手沉甸甸的,带着冰冷的杀意。这是他行走四方防身之物,此刻成了唯一的倚仗。
他悄悄探出半只眼睛,循声望去。只见约十丈开外的一棵大松树后,转出一个身材魁梧、穿着黑色劲装、脸上蒙着黑巾的汉子。他手持一张上了弦的劲弩,弩箭的寒光正对着谢垣藏身的方向。汉子眼神凶悍,露在黑巾外的额头有一道狰狞的刀疤。
“鬼鬼祟祟的,找死!”蒙面刀疤汉子厉声喝道,手中的劲弩微微调整着角度,显然在寻找谢垣露头的机会。
谢垣心念电转。此人绝非寻常盗匪!身手狠辣,装备精良(劲弩乃军中或豪强私兵才有的利器),且在此处设伏,分明是劫匪留下的暗哨,专门清除像他这样可能追踪而来的隐患!自己行踪已暴露,硬拼绝非上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又一道尖锐的破空声响起!声音来源却并非那蒙面刀疤汉子!
一支同样迅疾的弩箭,带着更加凌厉的气势,如同黑色的毒蛇,从谢垣侧后方的密林中激射而出!目标直指那持弩的刀疤汉子!
刀疤汉子反应极快,听到风声不对,猛地向旁边一滚!
“笃!”弩箭擦着他的肩头,狠狠钉入了他刚才藏身的大松树,箭羽剧烈颤动!
“什么人?!”刀疤汉子惊怒交加,厉声喝道,迅速调转弩口指向侧后方的密林。
密林中,一个挺拔如标枪的身影缓缓走出。来人同样穿着便于行动的玄色劲装,腰束皮带,脚踏快靴,身姿矫健,步伐沉稳有力。他脸上虽无蒙面,但戴着一顶压得很低的斗笠,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他手中端着一张制作精良的军用□□,弩箭已然重新上弦,寒光直指刀疤汉子。
此人身上散发着一股浓烈的、如同出鞘利刃般的肃杀之气!那是久经战阵、真正见过血的悍卒才有的气息!
谢垣心中一震!此人是谁?是敌是友?
“放下弩!束手就擒!”玄衣人开口,声音如同金铁交击,冷硬干脆,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刀疤汉子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强敌震慑,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但凶性不减。他狞笑一声:“就凭你?”话音未落,他猛地扣动弩机!弩箭离弦,直射玄衣人面门!同时身体向后急退,显然想借机遁入密林!
玄衣人冷哼一声,动作快如鬼魅!在弩箭射出的瞬间,他身体一个极其流畅的侧滑步,弩箭擦着他的斗笠边缘飞过!同时,他手中的劲弩也响了!
“咻——!”
这一箭,速度更快,角度更刁钻!刀疤汉子正在急退,身形不稳,根本无从躲避!
“噗嗤!”弩箭精准地贯穿了他的右腿膝弯!
“啊——!”刀疤汉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扑倒在地,手中的劲弩也脱手飞出。
玄衣人动作不停,如同猎豹般疾冲上前,一脚狠狠踢开掉落的劲弩,同时一柄寒光四射的腰刀已架在了刀疤汉子的脖子上!冰冷的刀锋紧贴皮肤,瞬间让刀疤汉子的惨嚎噎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恐惧的嗬嗬声。
整个过程兔起鹘落,干净利落!谢垣在一旁看得心中凛然。此人的身手、反应、以及对时机的把握,绝对是军中顶尖的好手!尤其那股一往无前、刚猛决绝的气势,如同千锤百炼的精钢!
玄衣人制住刀疤汉子,这才微微偏过头,斗笠下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扫过依旧背靠松树的谢垣,声音依旧冷硬:“你,没事吧?”
谢垣缓缓从树后走出,手中紧握的短斧并未放下,警惕地看着对方:“多谢阁下援手。不知阁下是?”
玄衣人没有回答,只是用刀尖挑开了地上刀疤汉子脸上的黑巾,露出一张因剧痛和恐惧而扭曲的、布满横肉的脸。他用刀面拍了拍刀疤汉子的脸,声音冰冷如霜:“说!你们是什么人?木料劫往何处?受何人指使?”
刀疤汉子疼得浑身哆嗦,却紧咬牙关,眼中满是怨毒:“呸!有种……杀了老子!老子……什么都不知道!”
“骨头倒硬。”玄衣人冷哼一声,手腕一翻,刀光一闪!
“啊——!”刀疤汉子左手的一根小指瞬间被削断!鲜血喷涌而出!
“下一刀,是手腕。”玄衣人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平静得可怕,“再不说,就是整条胳膊。我有的是时间,陪你慢慢玩。”
残酷的手段,冰冷的话语,瞬间击溃了刀疤汉子的心理防线。他本就是亡命徒,却也怕这生不如死的酷刑。
“别……别砍!我说!我说!”刀疤汉子涕泪横流,哀嚎道,“是……是漕帮‘翻江鼠’刘三爷指使的!他……他说有人出大价钱,要这批木头!还……还说事成之后,让兄弟们快活一阵子!木料……木料被兄弟们分开,装……装进几辆盖着茅草的骡车里,从……从西边野狐岭那条废道运走了!具体……具体运去哪儿,小的真不知道啊!刘三爷只让小的留下……清除尾巴……”
漕帮!刘三爷!野狐岭废道!
这几个词如同惊雷,在谢垣耳边炸响!漕帮,掌控着京城及周边水陆运输命脉,势力盘根错节,亦黑亦白。十年前黄河决口,无数河工流离失所,其中不少人便加入了漕帮,或依附其生存。难道……此事真的与当年河工旧案有关?!
玄衣人显然也对这个答案感到意外,斗笠下的眉头似乎皱了一下。他收起腰刀,一脚重重踏在刀疤汉子的断指伤口上,疼得对方再次杀猪般嚎叫起来。
“闭嘴!”玄衣人厉喝一声,刀疤汉子立刻噤若寒蝉,只剩下痛苦的呻吟。
玄衣人这才转向谢垣,斗笠微微抬起,露出了斗笠下的真容。那是一张年轻而刚毅的脸庞,约莫二十三四岁,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嘴唇紧抿成一条坚毅的直线。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神,明亮、锐利、如同淬火的精钢,充满了不惧任何艰险的刚烈与正气。虽然年轻,但眉宇间那份历经风霜的沉稳和杀伐果断的气势,却远超同龄人。他腰间悬挂着一块刻着“翊麾校尉”字样的铜牌——禁军中层的武官身份!
“禁军翊麾校尉,秦昭。”他朝着谢垣抱拳一礼,动作干脆利落,带着军人特有的飒爽,“奉上命,追查文渊阁木料劫案。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秦昭!谢垣心中默念这个名字。禁军!难怪有如此身手和气势。看来,劫案的影响已经惊动了更高层,连禁军都介入了!
“草民石方,文渊阁修缮匠师。”谢垣放下短斧,同样抱拳还礼,语气沉稳,“木料被劫,关乎阁楼安危,草民忧心如焚,故擅自前来查探痕迹,不想遭遇此贼伏击。若非秦校尉及时出手,恐已遭不测。大恩不言谢。”
“石方?”秦昭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上下打量了谢垣一番,“你就是那个指出文渊阁大柁隐患的匠师?”显然,谢垣的名字在工部匠作坊乃至工部内部,已小有名气。
“正是草民。”谢垣点头。
秦昭的目光落在谢垣手中那柄黝黑无光、却隐隐透着煞气的短柄手斧上,又扫过他沉稳如山的站姿和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锐利如刀的眼睛。一个匠师,面对伏击悍匪和血腥场面,竟能如此冷静,甚至敢独自追踪至此,还随身带着如此凶悍的防身利器……此人,绝不简单!
“你胆子不小。”秦昭直言不讳,语气中带着一丝审视,“此地凶险,非匠人该来之处。”
“职责所在,不敢惜身。”谢垣坦然迎上秦昭锐利的目光,“阁楼隐患如同悬顶之剑,物料被劫,此剑随时可能落下。草民虽微末,亦知匹夫有责。”
“匹夫有责……”秦昭低声重复了一句,眼中那审视的锐利光芒似乎柔和了些许,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同。他看了一眼地上哀嚎的刀疤汉子,又望向密林深处,声音恢复了冷硬:“漕帮刘三……野狐岭废道……此案背后,恐怕不简单。石师傅,此地不宜久留。此人我带回去审问,你速回文渊阁。后续之事,自有禁军处置。”
他顿了顿,看着谢垣,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刚毅:“此等魑魅魍魉,行此龌龊劫掠、暗箭伤人之事,天理难容!我秦昭眼中,容不得半分龌龊!必将其连根拔起,追回赃物!还文渊阁一个公道!”
字字铿锵,如同金石掷地,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与正气!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穿透浓密的松针,落在秦昭年轻而刚毅的脸上,落在他玄色劲装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战甲。他像一柄刚刚出鞘的利刃,锋芒毕露,誓要斩断一切黑暗。
谢垣看着眼前这位如同精钢般刚直锐利的年轻校尉,又低头看了看地上那断指哀嚎、如同烂泥般的刀疤汉子,再回想起工部、兵马司的敷衍推诿……强烈的对比,如同冰火交织。
他沉默地点点头,对着秦昭再次抱拳:“秦校尉高义!草民静候佳音。”
秦昭不再多言,像拎小鸡一样提起地上瘫软的刀疤汉子,动作粗暴却极其有效。他朝谢垣微微颔首,便押着俘虏,大步流星地朝着林外官道方向走去。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渐浓的暮色与幽暗的松林之中,唯有那刚毅的步伐声,仿佛还在林中回荡。
谢垣站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血腥和松脂味的冰冷空气。他弯腰拾起地上那支差点要了他性命的弩箭,冰冷的箭镞在暮色中泛着幽光。他看了一眼地上被掩盖的车辙印消失的方向——野狐岭废道。
漕帮……刘三爷……
秦昭……
禁军……
错综复杂的线索,如同这黑松林中纵横交错的藤蔓,缠绕着冰冷的杀机与刚直的正气。一场围绕着文渊阁、围绕着那批消失木料、也必将围绕着深藏秘密的风暴,已然拉开了染血的序幕。
谢垣将弩箭小心收起,转身,赭褐色的身影也融入了沉沉的暮色,朝着京城的方向,步履沉稳地走去。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漩涡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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